那年春风,积年落叶

十几年前的春风吹呀吹,吹得十几年前的秋天都落了叶。

(一)
小花是村里最小的姑娘,黝黑的脸蛋上常年挂着头一年春天刮过的皲裂。小花最喜欢放完羊去村北头的山坡,任春风吹啊吹,听阿满哥吹他那悠远又悠长的笛。
“阿满哥,你吃桑葚。”
【那年春风,积年落叶】“甜吗?”
“包甜。俺娘说了,吃春风吹过的果子,顶好。”
俩人不再言语,只听春风吹呀吹,吹得那桑叶都歌唱。阿满的笛声,小花是永远的听众。小花靠在阿满哥的后背,问,”阿满哥,你想去山那边瞧瞧吗?”
“等俺的牛崽长大了,能卖个好价钱了,我就带你去山那头瞧瞧!”
“好!等牛崽大了,咱就去告诉俺娘!”
那一年的春天似乎总也过不完,小花不知给阿满哥摘了多少颗桑葚,阿满哥也不记得给小花吹了多少回《送别》。
那一年的春风,真甜,真动听。

(二)
“花儿,你过来。”
“咋了,阿满哥。”
“你见过这么?”把一根鹿角放在花儿的掌心。
“这怎得来的?莫不是偷来的?”花儿瞪大了她那黑澄澄的眼睛。
“莫要瞎说!俺爹上回在山那头的林子里寻的。好容易才拿出来给你瞧!切莫吱声,俺爹知道了要关俺的禁闭!”
“你爹咋的去了山那头?”花儿的声音沙哑着轻声说道。
“俺家的牛崽大了,俺爹想牵出去,换些营生的玩意儿。”
“那咱没法去山那头瞧瞧了...... ”花儿黑黢黢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花儿,你别急,阿满哥一定带你去山那头瞧瞧!咱不要牛崽,咱自己翻过去。”
“俺娘不让......”说着,便呜咽着甩甩辫子跑开了。
阿满独自坐在山坡上吹笛,悠远又悠长。秋天的风席卷着满地的黄叶漫天飞舞,这是个没有桑葚的季节。
那一年的落叶,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伴着丝丝寒意,渐入骨髓。

(三)
吹了几年梨花带雨的春风,小花脸上的皲裂依然存在,面色却由于生理的成熟而日渐红润。每每再去小山坡跟阿满哥一起吹风,听笛,吃桑葚时,总会时不时羞红了脸。阿满哥也总是宠溺地看着花儿,偶尔也会说一句,“花儿,等俺爹再把牛崽牵出去的时候,我就问他要,我要牵到你娘跟前,叫她把你许给我当媳妇儿。你说好不?”
花儿的脸上泛起一阵粉色的莲花。不做声了。
花儿依然靠着阿满哥的后背,听着他吹那首仿佛千百年来只会为她而和的《送别》。
春风吹绿了桑叶,吹红了花朵,也十几年如一日吹拂着这一对山村哥哥妹妹的心。

(四)
花儿的牛圈里多了一头牛。是大牛。
花娘对花儿说,“这是村西头的老王头的大儿子牵来的。说是见你能干,要娶你做媳妇哩!你瞅瞅,这牛头多精神!”
花儿脸上的皲裂更严重了。已经入了深秋了。牛圈里飘洒的落叶似乎已堆积了千百年。正如当年阿满哥悠长又悠远的笛声,再花儿的心底已吹拂了千年。
“阿满哥,快下雪了,你家的牛崽长的快莫?”
“牛崽没吃的,俺爹要趁入冬前,抓紧牵出去换点吃食。明儿,就牵出去了。”
花儿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慢慢褪去了那些年春风里黑黢黢亮乎乎的神采。
“阿满哥,明年春天,咱们能去山的那瞧瞧么?咱们翻过去,不告诉俺娘......”
花儿没有等来来年的春风吹过小山坡,和阿满哥那十年如一日悠长又悠远的《送别》。

(五)
隔壁村头老王头的大儿子来要小花做媳妇。花娘收着包袱里的两块芋头,说“过两日花儿就过门去给你家喂牛!”
山间的风吹过小花皲裂的脸,拂过她早已黯淡的双眸,等来了经年落叶般的黄凉。
男人要她翻过山那头去换入冬的口粮。花儿真想去山那头瞧瞧啊,这一瞧,就瞧成了永远。
16岁的花儿在翻山越岭的路上,失足落入山谷,连带着还未足月的婴孩,化作了山间亘古不变的风。

山的那头,有什么呢?阿满哥,你看到了吗?

阿满还是那个阿满,一如数年前那个吃着桑葚,吹着《送别》的哥哥。

山坡上,落满了入冬凋零的落叶。来年的春风,依然将吹绿山的这头,山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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