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几则

(大学时期的几篇小记随笔,现作适当修改)
树木与草
没有昆虫和鸟的树木是没有生命的。
路旁的行道树大多如此。偶尔有麻雀飞来歇脚,偶尔有找不到家的蝉光顾,多少为它增添了一点活力。夜晚,一排整齐却狼狈,落满灰尘的树,很像是奔波在外、没有归宿的,孤独的旅人。
那些园林里被修剪得规规整整的树木也是如此。适当的修剪是必要的,但是规则的几何形态真的适合那些树吗?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性格,每一棵树都可以支撑起许多小小的生命。每一棵树存在的本身就是美。自然的意志在树木的自然生长的姿态上被完美地诠释着,我们为何要自不量力地改变?
那些被修剪过的草坪也是如此。割草机经过的地方,酢浆草的叶子被割得残缺不齐,蛇莓的鲜红果实早已不见踪影,蚂蚱们四散奔逃,其它昆虫也都不知去向了。留下的仅是那些专门的草坪用草,发出机油与草叶混合的气息,麻木地被割平、撕碎,卷入尘土。
想起在野草丛中见到刚生发出的蕨类植物嫩苗,卷曲着柔弱而害羞的细茎,淡紫色的、毛茸茸的芽像初生的婴儿的脸颊。四周蓝紫的小野花开得热闹非凡。
春天什么时候来呢?


冬夜车行
虽说是"冬夜",从时间上而言应该是冬天的清晨。因为天还未大亮,接近"夜的尾巴",姑且也称之为冬夜吧。清晨出发的第一班巴士安静地行驶在冬夜这只纯黑的猫的尾巴上,如梦般地穿过空旷的街道,如梦般地穿过猫尾巴尖上的最后一缕毛发,不经意间驶入了黎明。
冬夜里,车上不会有太多人。乘车的人们也仿佛还沉浸在梦中,车厢里往往是很安静的。默默上车,找个位子坐下,车再次缓缓启动。车厢里并不是一片漆黑,一排排路灯将车厢包裹在温和甜蜜的淡黄色光芒里。随着车的行驶,扶手整齐地左右摆动。路灯下,车内一切的影子不断地重复着向前流动。各种形状的影子交错在一起,奏出交响乐般优美动听的旋律。
若车外正逢下雨,那又是另一番体验。车厢内的温暖使车窗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在水雾与雨滴共同形成的细纱中,路灯的柔光如同在夜的浓黑咖啡中融化着的橙子软糖。影子变得朦胧了。窗外模模糊糊透着道路与早起行人的影子。车窗上的雨滴把路灯与对面车灯的光亮变成了灿烂的,在窗上闪烁着的星辉。
霓虹灯睡着了,夜里喧闹的人群此刻也大都在梦乡。在沉沉睡着的寒冷中的城市里,还醒着的巴士,在还醒着的路灯的陪伴下,静静地行驶在城市的梦中。


那片稻田
常会回忆起那片稻田还在时的情景。
门前的菜地还在。我曾在那儿帮别人撒过棒豆的种子。
那条小河还没断流,河的那头是一个同学的家。
过年的时候,人们扭秧歌,办灯会,早早在家中糊着纸制的五颜六色的灯笼。
腊梅的暖黄色花瓣上粘着洁白的雪花。
田里仅剩下残雪,稻梗和开裂的泥土。
过不多久,蓝紫色的小野花将成片地在新草之下冒出头来。一起出现的还有三叶草、蒲公英、奶浆草……热热闹闹开迎春大会。
第一只瓢虫飞过来,停在蒲公英的新叶上。
燕子整齐地排在电线上。远处的田里,耕牛身后是农人忙碌而从容的影子。
到了晚春,稻田里的水灌好了,远看像一面面镜子。秧苗在镜中的倒影显得愈发青翠。
渐渐地,雨点在雷声中变得更大。蛙鸣和雨声编织着夏夜。蝉鸣打散了夏日的阳光。
秋初则是蚂蚱、蝙蝠、蟋蟀们的盛时。草丛里隐着暗绿与棕黄的蚂蚱。硕大的蝙蝠掠过天空,四处围绕着蟋蟀的清脆拍子。
成熟的金黄谷子平摊在院里,像是铺了一层具象化的阳光。
阳光的金黄,草的浓绿,第一个蘑菇的嫩黄,兔子和雪的洁白……各种颜色,曾铺满了一个幸福的梦。


春之惊蛰
今年,故乡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油菜花早在惊蛰到来之前就突然集体开放,像秋天的梧桐般,被提前到来的阳光染得遍地金黄。
当然,在此时“暴动”的植物,绝对不止油菜花一种。
记忆里,春天最早冒出来的,是一种名叫婆婆纳的蓝白或紫白的小野花。花朵极小却极多,像是连不小心落进新草里的繁星,一开就是一小片,使原本寂寞的大地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它们和迎春花几乎同时开放,却比迎春花来得朴素、热情。为什么迎春花可以作为园林植物在花坛中招摇,而它们常常被当作“野草”拔掉?
婆婆纳开放了,草坪就渐渐被各种植物所覆盖。蕨的嫩芽低着头三三两两地从松软的泥土中钻出来,淡紫的尖上挂着装满阳光的水珠。酢酱草的队伍愈加壮大。过不了多久,整个草坪就会拥有白色与亮黄交杂的斑纹。蒲公英和不知名的单子叶植物总是约好时间准时冒头。
【随笔几则】草地的颜色永远不会太素——大自然总比园林师聪明得多。鲜红的蛇莓,粉红的桃花,还有各种色彩各异的野花,为初春增添了更丰富的色彩。一切都无需我们插手,未被破坏的生态环境会给予我们最美的风景。
惊蛰过后,应是动物们出动的时候了。而现在的春季,早已离开那片草坪的我,很难再看见冬眠醒后的青蛙在草杆上留下的一串串泡沫;很难再听见燕子捕食时发出的阵阵争吵;很难再闻到七星瓢虫特别的气味。惊蛰快到了,它们还会出现在野草中吗?
惊蛰过后,真正春天依然在自然的野草丛中,像往常一样醒来。


一只小狗
在高中时期的回忆里找到了那只小狗。一个夏夜的晚上,我们在军训基地的操场上训练,不知从哪跑来一只狗。那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名贵宠物狗,只是一只普通的“土狗”,很瘦,看样子估计才刚生下来几个月。或许是好奇,它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教官并不喜欢这只胆敢打扰他的狗,一次次卖弄般地把它踢到操场的角落里,不准它再靠近。学生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声。
最后,我们终于开始训练,刚才发生的不过是一段小插曲罢了。无意中,我看到那只小狗孤独地坐在花坛边。淡金的路灯灯光恰好裹住它小小的躯体。四周一片黑暗,小狗独自坐在暖色调的光芒中,如同一尊雕像般低垂着头,身上又多了一些脏兮兮的伤口。世界仿佛静止了,各种繁杂与喧闹都远远离去,只留下温暖的宁静的光,与这悲哀而又美丽的孤独停驻在一起,成为让人难以忘却的风景。


清晨的树
高中坐公交上学,总要在车窗外见到各种各样的树。早春,玉兰的花朵将树上与地上铺成了同一种颜色。深秋,路边院落里不知谁家的柿子树偶尔也能挂上几粒深橘红色的果子。我最喜欢的是夏天清晨的那几棵树。
至今,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树种,只知道它们大约是总状分枝,长得比附近的树要直挺许多,是出材率较高的树种。三四棵并排着,好像要把天际刺破。初夏早晨,天正逐渐亮起来,天际线是微红的,渐渐向上变成纯白,再变成浅蓝、深蓝......那几棵高耸的树,直插天幕,轻松地挑起这一片微红、纯白、浅蓝,在渐变的背景中留下一个个坚定的身影。在车上看来,这些风景一闪而过,留下的却是对整个初夏清晨的回忆。


一个梦境
在午休的音乐声中进入了这样的梦境,所有鲜艳的色彩聚在一起,舞蹈着,和着音乐的旋律旋转。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抽象的色彩,热闹地兀自纠缠,融合,流动,如同阳光,如同血液,如同音乐的交汇,如同美的本源.....


晨曦
学校的早晨总是过于嘈杂,阳光总是被大树和高大的建筑挡去了很大一部分。人们心里总被一些琐事塞满——成绩、比赛、老师的评价……我没有去上课,独自在校园里散步——那些东西真的是我所追求的吗?
前几天,去一教的路边冒出了几株蒲公英,尽管上个月它们并没有发芽,但看起来就像很早就长在那儿,叶片已经接近成株的大小了。现在,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却已被拔除,躺在黄土上,叶片的浓绿还未失尽。不远处,几株其他植物的芽正好好地长在花坛里,骄傲地望着它们。我认不出那些整齐排列的新芽,只知道那并不是野生的,是被种进去的,在夏天应该会变成"有观赏价值"的"园林植物"。同是报春的精灵,人类却把它们分成了三六九等。
很久都没有这样无风的好天气了。南边的连翘正值花期,鲜艳的黄色花朵密密的排在细枝上,如同这初春早晨的阳光一般,透不进一丝寒气。北京的阳光并不稀有,但冬天的阳光淡淡的,明亮却单薄。春日的阳光则不同,简直浓得化不开。在阳光中走着仿佛刚喝下一杯温暖的橙汁。
树醒来了。即使还维持着光秃秃的外表,也和冬天里的样子不一样。南方的树在冬天里不过是打着盹,在春天醒过来时除了长新叶开花之外看不出什么改变。北方的树却是沉沉地睡过整个漫长的严冬,现在才被春天的暖阳从睡梦中唤醒,伸着懒腰,准备着全新的开始。一旦准备完毕,绿的生机会立刻回到树身上。那边的馒头柳,不知何时已经换上嫩绿的头巾了。
坐在车上,阳光流成一曲无声的旋律。此刻我所感受到的幸福,是我真正想要的。尽管人世间有着诸多的不公和不顺,阳光还是会公平地对待所有生物,万物还是会按着季节变化规律地繁衍生息,亘古不变。


军训随感
天气一直在改变着。阴天时,太阳暖暖地盖着一层乳白的云朵,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晴天时,空荡荡的天空中排着几片松软的云,太阳则在这些云中时隐时现。随着阳光的变化,我们的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那边的天际上停着一朵孤云,小而温柔地,仿佛不知所措般地悬在那里。周围的云朵正在向他靠拢。操场周围的杨树在雨后变得愈发翠绿,树梢间不时飘来薄荷般凉爽的风。风中隐约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刚下过几场雨,野草们就迫不及待地从半干的土地里钻出来了。寝室旁那几枝孤零零的,顶着一头白色小花直直站着的荠菜,这十天来一直守在那里,仿佛在站岗一般。路旁地里的荠,却在雨后变得更加茂盛,挤挤挨挨,热闹非凡。路边的那几株玉兰,平时开得张扬,在雨中却变得脆弱、娇柔,像是挂了一脸的泪珠。等到天气再次放晴,她们又重新打起精神,花瓣上的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天气转暖之时,蒲公英的亮黄色花朵恰如头顶耀眼的太阳。
鸟儿总是比我起得更早。早晨站军姿时,鸟儿们早已在枝头忙碌起来。一群麻雀总在为各种各样的问题吵上好久,喜鹊急匆匆的呼唤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远处总有一个低低的腔调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歌声,像是清早起来练习的歌唱家。树木和我都安静地站着,欣赏着它们的旋律,想象着它们的生活,感受着清晨阳光的流逝。一棵树,一只鸟的幸福,只有安静地与它们相处时才能体会得到。
在操场上站队时,粗心的瓢虫偶尔会落在你的帽子上歇脚,或是直接鲁莽地撞到你身上。一天之内,我找到了几只不同花色的瓢虫,一只“胡豆虫”,还有一只大概是马蜂。我发现,它们不知何时,已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很久。希望它们不会再从这里消失。希望在我未来的生活中,我还能再次在草丛中找到它们。儿时的我所拥有的“日常”,为何到现在却成了奢望?
感谢这十天时光所带来的一切。或许我一直以来所寻找的生活,还存在于这世上。


味道,时间的流逝与其他
快要到秋收的时候了。
我并非出生于农家,对于秋收的概念也仅能凭感觉得到。作为一个既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乡村的人,我惟有依靠感官来体验这一切。
时间冲洗着记忆。我几乎忘记了那些熟悉的色彩与味道——关于秋天的,草木的,虫儿们的,还有那隐秘在深绿与淡紫中的,模糊的梦境。或许它们没有流走,只是深深地在潜意识里蛰伏,等待着被唤醒。
还记得稻的味道。假期里的某天,我穿过许许多多早已被房屋和道路侵蚀的曾经的田野,终于找到了一片真正的稻田。稻子长得很高,叶尖笔直地向上,这个季节估计快要结穗了吧。在车上看窗外的稻田,只是一闪而过。在这里,稻的颜色,稻的味道,融入蓝天与野草,是给思念着自然的人们的最好安慰。稻的香味并不是青涩的绿,而是带着一点橙黄,调出一种温暖而清爽的色调。成熟的稻的味道一定是金黄色的了。想起它们,总能想起晒谷时满坝的阳光与泛着金色辉光的,灿烂得仿佛就是阳光本身的谷子。
这个春天也没有见过瓢虫。躲在草叶里的瓢虫,有时还是遮不住自己那特殊的气味的。据说那是为了抵抗天敌,也成了它们的标志之一。小虫们都有自己的气味,只是没人注意过罢了。青草藏不住它们的气味。它们的气味也成了草香的一部分。有了它们,自然的气息将变得更为浓烈,是律动着的、混合色的音乐。这首乐曲不动声色地流淌了千年,融入我们脚下的土地,融入我们的灵魂深处,安静地奏起。
我们却不能摆脱时间的流逝。或许,不断流淌着的时间正诠释着生命的意义。我相信,每个人都不会毫无意义地来到这个世上,也不会什么也不做就离开。每一个生命的诞生,总是改变着什么——虽然许多改变是微不足道的,但每一个细微的改变都会影响着不同的人的世界。我们寻找着生存的意义,就连这个行为的本身,也是充满价值的。人们常常需要用一生的时间达成自己生命的价值,其实生命本身就是珍贵的,到达的过程也是生命中最完满的财富。
我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唯有寻找,唯有等待。徘徊在城市的边缘,生活常常变得如梦般恍惚。通往过去的门快要消失了,虽然我一直在意识里试图留住她,但那个世界还是快要崩塌了吧?
唯有继续向前。
做叛逆者也好,我会努力找到经历这个生命的意义。


间隙
时间的速度并未放缓。世界却仿佛停留在这个静止的空间里。新雪覆盖了残雪的尘垢,带来视野里短暂的洁白。虽然已然立春,这里的温暖阳光却并未如期到来。冬与春的间隙似乎正在把一切都陷进介于冰冷与柔暖之间的薄雾中,柔弱的新雪层将植物光净的茎干与沾满污垢的旧雪凝为一体。万物看似依旧沉寂。
坐车经过荒野,路边树木棕黑的枝干一半掩埋在脆雪之中,雪地里没有丝毫脚印的痕迹。家乡的冬天总是残存着有气无力的绿,北方的雪后则是彻底的荒芜,荒芜却不寂寞。在树干的暗色之下,枯黄的野草显出苍劲的明亮色调,给最明亮的、无处不在的雪增添一片片写意的色彩,单纯却不单调。雪星星点点地妆扮小松柏,顺着地势把零乱的草木排列成粗糙而富有诗意的水彩画。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如今雪中我所认为是“荒野”的景物是否在其他季节真的如此“荒凉”。它们或许是一片防护林,或许被精心地设计与规划过。风景的“荒凉”与“精致”实为统一。在自然降下的纯白恩惠面前,所有自然物都将回归到初始的平等。
新雪尚未降下时,看似在严冬里安静睡着的植物其实从未停歇过。一片叶子也不剩下的树木的枝条上,不起眼的新芽在逐渐膨胀。在这个漫长的间隙结束之时,玉兰的花芽将鼓出半个春天的暖意,迎春和连翘纯黄的花瓣将吸纳阳光的气息,梅、桃、杏的花朵将在枝头炸响,在有植物存在的地方激起一个个绿色的浪头。如今,野草的种子同“园林植物”的根系一起躺在院中冰冷的泥土里,即使在破土而出之时,他们将面对截然不同的命运,他们也会一起铆足了力气往外钻,只为得到泥土外温暖的春日阳光。他们制造并推动起绿色的浪,浪头汇聚成巨大的海洋,海洋中的浮动的泡沫是缤纷的繁花。与新芽一样,花朵们从未在意过人们的评价。牡丹的盛放的劲头,同样存在于在墙角抬头望向太阳的紫花地丁的细小身躯上。她们得到的是同一个声音的指引。只要能够存在下去,就必定要努力成就自己的价值!如果没有春天之前的漫长准备,春之海洋又怎能如此浩瀚与繁盛?
在间隙的尽头,一片土地上,娇贵的植物沉默地死去,低贱的野草沉默地存活;另一片土地上,野草被连根拔起,只为能使娇贵的植物苟延残喘。更多的植物在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疯长抑或死去。他们之中没有谁应该被褒奖,也没有谁理当受到指责。在非自然力的支配之下,大多数植物只是无辜的受害者。支配并不能完全改变。唯有潜藏于植物新绿春叶的中的自然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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