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孵化期

阿伟爱长鱼,他说寂寞的北方,又干又燥,他喜欢水,而鱼是他。

阿伟的童年是母亲筑起的围墙,父亲树起的藩篱。墙是护着他的屏障,阻隔了一切危险。藩篱上布满了花刺,每每扎伤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撸起袖管,上面是道疤痕,泛白凸起,蜿蜒曲折攀附了半条臂膀,是陈年老伤。“那天,他疯了一样,踢开门,抬起脚,我就飞了起来,我甚至连痛感都没有,就急速坠落下降砸到了地面上。”他说,后来就记不清了,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阿伟昏睡过去了。

出院的阿伟,被带到一个地方,问他选爸爸还是妈妈,他没有犹豫,选了妈妈。他苦笑说,那时候他只是害怕那狠狠的一脚,右臂隐隐作痛,他甚至无法直视那个男人。

阿伟恐惧,他惧怕变成一个女性化的男人,所以他拼命爱一切男人的运动,努力学会如何当一个男人,他做到了,爱运动,擅长运动,高大结实,就算在芸芸男性中,他也是格外突兀显眼的存在。

但阿伟还是想当长鱼。

母亲,他唯一的依靠,像条濒死的鱼,母亲是他的最后一滴水。一个离异还稍稍年轻的女人,靠开裁缝店养家,抛头露面是非却不多,那是个对生活强硬果敢的女人。

阿伟是爱母亲的,即便她以爱的名义捆绑着他主宰着他,爱得偏执疯狂。

早晨他是伴着老式缝纫机的咿呀作响醒来的,而夜晚睡梦的昏暗光影中也有架缝纫机。这是片硕大的阴影他逃不脱。他叛逆过,他接触游戏,没日没夜网吧通宵;他沉迷球类运动,打球甚至赌球; 他不读书,逃课旷课。他想告诉世界,你们看,我不是个妈宝男。

阿伟总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那是张既不算好看也不算丑的泯然众人的脸,而于他遗传是个诅咒,可怕的诅咒。

他参加过爷爷的葬礼,爷爷,那是个模糊的老人形象。但周围怪异审视的目光,苛责尖利的言语,有一瞬间,他想毁掉葬礼,就像当年那个男人,一脚踢碎一个家庭,而今天,他要将这恶心的血缘彻底踢断裂。后来他自嘲,其实他和那个男人一个样儿,没什么差。

阿伟现在依旧爱运动,不过他学外语,读了师范,母亲说未来他是个优秀的英语老师。文科性质的学校倒是有不少女孩子,他也愈发有个男人样儿了。他说,自从母亲会玩微信后,微信提示音都是满的,他每次都回消息,不然接着来的就是语音电话。而语音内容,他基本听了上半句就知道下半句。他是笑着说的,那是一个看似幸福又辛苦的笑脸。

【少年孵化期】阿伟说,他很怕未来做一个父亲。没有人教他做一个男人,更没有人教他怎样当个父亲,他怕那个疯狂的基因,它埋藏在他肌肤的底层,在皮肉间的血管里流淌,愈风平浪静愈波涛汹涌。也许哪天属于他的小生命诞生了,那个疯狂的基因会被激发,他就什么都没了。说到这儿,他摸了摸那道依旧狰狞的疤痕。

“你知道吗?鸡的孵化期是21天,鸭的孵化期是28天,鹅的孵化期是30天,而鱼的孵化期快得话只需要1天。但北方太干燥了,鱼活不下去的,即使它孵化得那么快,那么认真……”

我带着世界给我的破裂去生活,用残损的手掌抚平创痕,固执得走向幸福。你看不到我荆棘满途,步履蹒跚,你看不到我怕风怯雨,恸哭流涕,你甚至看不懂我是条多么努力孵化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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