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①。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②?
绿兮丝兮,女③所治兮。我思古人④,俾无訧⑤矣。
絺兮绤⑥兮,凄⑦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注】
①黄里:黄色的下衣,意同“黄裳”。
②亡:通“望”。
③女:通“汝”。
④古人:即亡故之人。
⑤俾无訧:俾,使;訧,过错。
⑥絺(chī):细的葛麻布;绤(xì):粗的葛麻布。
⑦凄:凉快。
【解】
《绿衣》是男人的泪滴。
几间茅屋,一盏油灯,不管星星有多寂寥,不管夜色有多深沉,就那样斜坐在窗前,一针一线,把对一个人的心意,工工整整、细细密密地缝进绿衣黄裳里,去包围他,贴紧他,爱抚他;去提醒他,描画他,创作他。在古代,这是一个女子对爱最单纯最生动的表白。
昏黄的灯光下,那投在土墙上的一泓身影该是多么经典啊!脸上闪动的笑意,指尖上飞动的灵秀,心窝里涌动的甜蜜,麻布上流动的恩爱,那都是她生命中最美最珍贵的部分。
把最美最珍贵的给出,哪回真爱不是如此慷慨,而且孤注一掷?
也许她并不红颜如玉,但她穿针引线的身影绝对美得无可比拟;也许她并不识得几个字,但她用针线在粗朴的葛布上写下的情意绝对堪称美妙;也许她倾尽心力写出来的,只得了“合身”、“好看”这样极其简短平淡的评语,但,从在密林荆棘丛中采下葛藤开始,到衣裳羞怯怯地穿上身,这中间被省略的章节,绝对是一部百读不厌的长篇。
绿衣如新,黄裳末旧,做衣裳的爱人却已经荒烟蔓草了!
一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裳,足以容下一生的恩爱。睹物思人,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一忽儿坠入往事,依稀看见她还端坐窗前,笑意盈盈;一忽儿人影不见,四下荒凉,空留渊深的寂寞和清泪两行。到了这步田地,谁还敢思,谁还敢想?可是,不思不想,又怎忍心把绿衣黄裳锁进衣箱?不思不想,又怎样消磨余生的空洞时光?
百般无奈之际,除了念着她的好,把泪滴落在她做的这领。衣裳上,还如何排解心中的痛和悔?
读着《绿衣》,我想起了两种已经几近失传的,属于古典女性的爱的表白。
绣鞋垫。情窦初开的女子,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于是按照村里的传统,要送人家几双鞋垫。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他穿多大尺码的鞋,然后就伙同三两姐妹赶乡场去,买回一大堆彩线。然后找来自己穿旧不要的衣衫,娇羞地让妈妈或大姐教自己做鞋垫,学打鞋样,学描花儿,学用彩线。第一双鞋垫鞋样和图案都是仿做的,绣工稚嫩,总是不如意的。再自己想个花样做吧,不是针脚太显,就是图案不美,还是拿不出手。第三双绣了,手艺不好;第四双绣了,手艺还是不精。于是一直绣,直到把自己练成村里手最巧的姑娘。好多人都来讨要她绣的鞋垫,但他已经和邻村的姑娘定亲了。于是把那些绣好的鸳鸯啊百合啊全都压到箱底,好多年不再翻动,任它一生平静。她绣的第一双鞋垫永远地被命运踩在脚下了。
扎鞋底。那个年代,买双鞋子真没有钱。农闲时节,男人们打草鞋,女人们做布鞋。做布鞋先扎鞋底。从竹林里捡来好些掉落的笋壳,擦去笋壳毛,剪成一张一张的鞋样。然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那多零碎布头,一块一块地包在笋壳鞋样上,用针线扎住或者用浆糊粘住。然后把六、七张或者九、十张笋壳鞋样叠在一起,一只鞋底就成形了,剩下的工作就是用麻绳一针一针地把它扎牢实了。那种麻极易栽种,随便一块空地,春天埋几条根子,夏天就一片葳蕤,灰白的叶背,青绿的杆子。剥下它的皮,用竹片刮去皮上青绿的那一层,剩下的就是麻了。晒干,两缕合在一起,双手搓成麻绳。笋壳在夏天掉落,那时候农活忙,只能抽空做好鞋样,扎鞋底要放到立冬以后。大冬天的夜晚,母亲坐在床上,就着煤油灯扎鞋底。那么厚的布和笋壳,用针穿透多费劲!针进去了,用顶针顶着穿过鞋底,再用针夹子夹住拔出来。几百上千的针眼,每一针都伴着酸痛。好多时候半夜醒来,听到麻绳拉过鞋底的嘶啦嘶啦响,看见母亲那专注而柔和的眼神。现在才知道那就是爱。
当然,还有织毛衣、打围脖,看到有些妇人还会做。
【绿衣】读着《绿衣》,觉得留下点手工的东西好,上面有心的温度,有手的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