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记
请为我祈祷上帝
让死人得到安宁
——阿赫玛托娃《安魂曲》
1看地
越远越好越高越好越偏越好
车子爬了半小时人爬了半小时
离政府的视线越看不到越好
我们在山中的小山斜面停住
先生说这里风水还可以
左边是青龙山右边是白虎山
呈半环抱之势延绵南北
那条河蜿蜒在面前的山脚
前面两个连体的小山是宝山
旁边山上的彝祖塑像护卫着
狮子山静静卧在他们的前面
再放眼是故乡开阔的平坝
田野村庄城市远方如黛的山梁
只是后面缓坡已到山顶靠山不大
更高的山群隔着道路河流田野村镇
后辈主要靠自己去奔但前程美好远大
我们自嘲道靠山已站在这里就这样子
我们没能给儿女大的财富和庇护
其实这更像一把短背的躺椅
暗示了一大帮孙辈的命运
两个在小小的宝山发着小财
更多的奔波在小城和远方的远方
卖地的是我们三代血亲的侄儿
按最低价一座坟六千元
(比最小的公墓便宜一点点)
祖父祖母岑祖岑母二万四千元
然后我们签了非法的转让协议
完成了亡魂的新居勘选
2做碑
接着我们一行人直奔石碑场
在老板家他抱出一摞照片
向我们介绍各种碑型和价位
最贵的几十万一座他没给我们看
最便宜的令牌碑八千一个
我们权衡争执在两个最低价位中
选了两万一个的单碑扩成合墓
然后是砍价从两万砍到一万五
几十米徒步搬运一座加搬工五千
于是我们陪着老板又到实地勘察
老板寻择了反向的便道可以直达
节约了一万元但经过四户农民的地
庄稼果树损失费每户要一千
后来老板亲自协调减了一半
总计三万二我们用零头交了定金
3立碑
旧历六月二十五阴有大雨
宜开工立柱祭祀……
我们带着茶酒刀头肉和饭米
带着香烛纸钱果品和鞭炮
和先生一起又来到山上
老板率领着立碑垒墓的工人
用拖拉机载着千万斤的基座
碑柱及砌墓的石块水泥
从相反的方向急喘着爬上
野蛮的车轮和突突的吼声
碾烂了一路庄稼和青草野花
宿鸟惊遁虫蚁亡命一片疼痛之音
那个碾出车辙的荒地的主妇说
别的咋给她咋给我们又给她六百
罗盘定向打下标桩拉线定位
我反复对先生说兄弟姊妹一大家
方位朝向要摆得对个个都好
摆好祭品三跪九叩鞭炮炸响
三根铁杆在泥地里架起滑轮
把数千斤碑坐缓缓吊起
一场大雨把我们淋下山坡
只有两个兄弟和民工坚守
他们在风雨刮下的暮色中
一身泥水艰难地完成了作业
狼藉的庄稼里墓碑立起
原来堆在碑场巨大的石块
附上亡魂充满神秘让人敬畏
岑祖们碑上刻的日期是
生于吉年吉月吉日吉时
卒于吉年吉月吉日吉时
而现在是怎样的年月
死去百年的人也不得安宁
我想起那些隐蔽的王陵
被以国家的名义盗掘一空
那些远古的皇族和权贵是否
又投生成新的皇族和权贵
贪婪地挖开他们自己的陵墓
到处疯狂盗空祖国千年的宝藏
我的祖先应该早已几次投生
留下一堆腐骨的蝉蜕在地下
他们那样卑微的百姓和贫民
一定也投生同样卑微的人民
成一条好汉暴跳在砸车的队伍
和喧嚣在肯德基的大门前
4移墓
旧历六月二十九中雨宜
破土修造移徙安葬祭祀
辰时起移一大早我们就到祖坟地
聚集一山的祖先已各迁一方
吉年吉月吉日生死的岑祖们
已由另一支后裔迁走只剩下
我们祖父母的两座无须费力再去
辨认没有墓碑的祖先谁是谁
父亲的遗物中是这样记载岑祖父母
母生于光绪二十九年葵卯六月十七日
殁于一九三九年旧历五月十五日
父生于光绪二十九年腊月初九
殁于一九七四年正月十九日
母终年三十六岁父终年七十一岁
分隔近八十年他们又合在一起
念了法经摆好祭品三跪九叩
开坟起棺拾骸盛包上车列行
下红庙过故居经城边上乡道
我们一行捧着祖先的遗骸
穿过拥堵的车流列队的村庄
穿过夹道的庄稼跘路的荒草
为未能送终的祖父母重行送终
七十年前的风十四年前的雨
合在一起为滚滚的岁月洗尘
大墓垒合风雨洗净碑石
阴阳三代的姓名显出碑面
与父母的公墓遥遥向往
但是他们谁也看不见谁
高楼的森林如活人的生居
密密麻麻成层叠高墙横亘中间
我们在风中伫立雨中跪叩
祈祷上帝让死人得到安宁
5结账
礼曰逝者为大入土为安
故人息不再动迁者必有因
或家不宁或国不幸或山河异
可是这些都没发生只是
去年今日故城贯穿东西的大街
为开发商改为地下通道人们说
断了故城龙脉破了千年风水
更早一点那个毁灭家园的灾难
潜伏城下一直没离去那是
开发商数百亿养出的吞煤怪兽
不知何时会衣冠楚楚成魔复出
驱离众生毁灭家园吞没小城
三月三日重丧日不宜死
公德圆满的岳母八六鹤归
白喜之事同族之幸亲睦家宁
更远更大的国之不幸世之不安
非我们能知能说不敢妄议
最后结账是找政府要迁坟补助
通告承诺一座四百两座八百
政府要我们拿出证明证明
两座无墓荒冢是我们的祖父祖母
证明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亲人
迁坟的事实证明不在规定之类
要证明征用的墓地是我们的祖坟
八百元在数万的迁墓费用中
于我们有它不多无它不少
我们把新墓的照片甩给政府
钱他们留作路费去问我们祖先
或者作为他们埋葬自己的捐款
我们凑足了所有垫欠的费用
又各自依依奔上离乡的道路
(结尾有所虚构
请勿对号入座)
【迁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