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愿出生在1991年

(一)
林望趴在教学楼五楼阳台的栏杆上,手心里躺着一躲小小的丁香花,他默默注视着楼下上蹿下跳的学生,直到一个人从一片绿荫下走过,手心一翻,花儿飘飘荡荡,打着旋儿落下去,从那个女孩黑黑长长的发间滑过,落在了地上。女孩走进了楼道,上课铃响,林望愣了一秒,转身进了教室。
他早就听说了,他们的化学老师刘丽,那个母老虎回家生小老虎去了,新来的代课老师是个漂亮姐姐,还是个大四的学生,来他们学校实习。林望心里是很不服的,虽然绿林中学不是国重省重,但他们班好歹是最好的火箭班,以前刘丽虽然凶了点儿,但讲课水平还是让人不得不服的,而新来的这个刘子悦,只还是个学生,马上就要高考了,为什么要派一个一点经验都没有姑娘来?

她进来了,林望假装看窗外,余光瞟到她雪白的长裙子和乌黑的发,听到她温暖的声音在说:“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化学代课老师刘子悦,以后就由我来帮大家复习化学,这是我毕业这么久以来再一次备战高考,希望我们一起加油。”林望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笑,露出白白的牙,红红的嘴唇像三月的樱桃,他脸一热,把头低进书里。
刘子悦开始讲课,林望很认真地听着,偶尔抬头与她目光交汇,又匆匆拿笔在书上画着,一节课下来,却完全想不起她讲了些什么?看书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红线,但是只在那一页,而这节课讲了整整一章!
该死的刘子悦!林望愤愤的拍下书,往厕所走去,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停下来看见她在里面看书,靠窗的最里面,风吹动她的头发,阳光映着她的侧脸,空气里好像有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突然有人走过来,林望急忙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走开。
晚上躺在床上,林望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却满是破碎的梦,梦里穿白裙子的女孩,飞扬的黑发,一会儿又是开满丁香花的小道,女孩流泪的眼。
(二)
小时候,在林望的父亲还没升为副处长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住单位的职工老区里,他在那里可是个有名的人,带着一群小屁孩儿整天地为非作歹,打了东家的花盆,砸了西家的玻璃,有一次,还偷偷剪断了家里的电线,把一端接入鱼缸里,被回来的林阿姨撞了个正着。接着就听见林阿姨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林望的声音:“你小子还敢剪电线,活腻了吗?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林望倒是一边躲一边嬉皮笑脸的:“ 妈,你当你儿子傻呀?我关了电闸的,还戴了绝缘手套,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英俊潇洒的儿子被电死呢?”
仗着穿高跟鞋的妈妈不如自己灵活机敏,林望东躲西藏,把林妈妈气得七窍生烟,正得意着,突然撞上一个人,急忙道歉,抬头一看,是刘子悦,她看着林望:“你又闯什么祸了?”
“哼,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是好孩子,我可没闯祸,,,,哎,哎。。。。”话还没说玩,林望的耳朵就被他妈揪住了。
“说,错了没有!”
林望看看刘子悦,心一横,牙一咬:没错!”
“好哇你,还嘴硬!”说着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林望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大叫着:“没错就没错,你今天就是把我耳朵拧下来我也不认!”正当林妈妈要上鸡毛掸子的时候,刘子悦伸手拦了下来:“阿姨,算了吧,林望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饶了他吧。”
果不其然,刘子悦一开口,林妈妈的手就松了,笑眯眯地看着她:行,阿姨就听你的,暂时放过他。哎,子悦,晚上来阿姨家吃饭吧,阿姨今天买了一条大鱼,烧给你吃。”
“妈!林望又叫了:“那鱼你不是要给我烧鱼汤吗?”林妈妈一掌拍在林望肩上:“你小子闭嘴,如果不是子悦,你今天早脱一层皮了,还舍不得一条鱼,子悦喜欢吃红烧的就红烧,不服就别吃。”刘子悦笑着说谢谢阿姨,而一边林望恨得牙都咬疼了。
刘子悦住在林望家楼上,刘爸爸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与林爸爸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两家关系甚好。但是刘子悦没有妈妈,林望从来没有见过刘子悦的妈妈,他听别人说过,刘妈妈是个特别温柔美丽的女人,会弹琴唱歌,从来就不打孩子,可惜她早早的死了。所以林妈妈很心疼她,对她特别好,林望有时候都吃醋,但他也知道,刘子悦是个可怜的姑娘,虽然自己的妈妈很凶很烦,但是自己是有妈妈的人,这一点,就是刘子悦永远敢不上的。
“哗。。。”林望把自己的宝贝疙瘩们倒在窗台上,就是一些小磁铁,金属圈儿,电池,小马达之类的,都是林望从各种电动玩具上拆下来的,他想自己重新组装一辆最炫的小车。一边摆弄着,一边听到旁边厨房里呲啦啦煎鱼的音声,还有楼上叮叮当当的钢琴和咿咿呀呀的二胡,林望知道那是刘子悦和他爸爸,他们每天都会练一会儿琴。其实林望觉得刘爸爸长得像书里的人,白白净净的书生,写得一手好书法,以前刘妈妈在的时候,他们应该也经常合奏,林望想起语文书上的一个成语:琴瑟和鸣,是形容夫妻和睦美好,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妈妈在厨房叫着:“林望,林望,去楼上请子悦姐姐和刘叔叔下来吃饭。”林望看向窗外,一树的丁香花开得好灿烂。那一年,刘子悦六年级,林望二年级。
(三)
刚上小学的时候,林妈妈让林望每天跟刘子悦一路,否则就自己每天接送,林望拗不过,只能答应。但日子长了,他也就自己玩自己的了,虽然是一起出门,但一走出小区林望就开溜,放学的时候也掐准时间和刘子悦一起回来,中途自然是自由飞翔的咯。
现在好了,刘子悦升中学,再不同路了,林望想着很开心的样子,开始一段浪荡的旅程,一放学就到处跑,爬树,捉鱼,掏鸟窝,无恶不作,林妈妈生气虽生气,可林望就是不肯乖下来,只能天天嚷着:“你看看人家子悦,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捣蛋鬼?”林望也瘪瘪嘴:“你那么喜欢她就把她带过来养咯,反正她也正缺一个妈妈。”
终于有一天,让林望逮到刘子悦的把柄了。那是一个星期五,林望跟一群小学生跑到绿林中学后面的小吃街打牙祭,看到树底下藏了一个人,林望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刘子悦吗?偷偷走过去一看,好家伙,原来躲在这儿偷吃零食呢,吃的还是辣条,那种老师家长三令五申不允许学生吃的垃圾食品,而刘子悦还一口气吃了三袋,辣得眼睛和嘴唇都红彤彤的,正猛的往嘴里灌矿泉水。林望从后面突然扑过去,吓得刘子悦一口水呛进肺里,趴在地上咳嗽不止,林望在一旁捧腹大笑,看着她眼泪花花的狼狈样子。好容易刘子悦缓过来,林望又装模作样地说:“我要告诉刘叔叔去。”迎来的却是刘子悦冷冷的眼神:“林望,你能不能不那么幼稚?”她站起来,走了。
林望愣愣的,突然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叫起来:“你只比我大三岁,别他妈的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
林望想,自己真的幼稚吗?。。。那一年,林望五年级,刘子悦初三,她站起来还是要高一点点。
(四)
考初中,林望父亲想托关系让他去市中心的好学校,林望打死不从,一心要留在绿中,林妈妈也舍不得儿子走那么远去住校,两面夹击之下,林爸爸也只得做罢。
初中第一天,林望没有看见刘子悦,他四处打听着,高二七班在哪里,找到却在离他最远的那栋教学楼。林望走过去,看见刘子悦坐在第三排,埋头奋笔疾书,他笑嘻嘻地拦了一个学姐:“美女学姐,帮我叫一下你们班刘子悦吧。”她出来了,他却躲起来,藏在楼梯口,刘子悦左右看了看,开口说道:“林望,出来吧。”林望一听,反而飞快地下楼跑了,刘子悦没看到人,摇摇头进去,说有个很帅的小学弟找,除了林望,还会有谁?
林望不知道怎么了,不敢去找她,但是他晚上会早一节课放学,他就在操场上打篮球,等看见刘子悦出来了,他才收拾东西回家,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回家的路会穿过一个僻静小花园,五月的时候开满丁香花,看着刘子悦的背影,他想,其实刘子悦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他走在后面,在路过小花园的时候,两个混混拦住了刘子悦,他们显然喝了酒,污言秽语还对她动手动脚的,刘子悦吓得大叫,其中一个混混怕人听见抄起一块石头就像她砸去,林望急忙往前冲,可石头还是砸在了刘子悦头上,她倒在了血泊里。
林望像疯了一样,与两个混混扭打在一起,拼命挥舞着拳头,可他毕竟势单力薄,年纪又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直到邓西赶来。
林望认识邓西,他是刘子悦的同班同学,他们曾一起打过篮球。邓西很厉害,一拳一个,不一会儿就把两个混混打趴下了,林望看着自己瘦弱的胳膊,手攥成了拳头。
邓西报了警,叫了救护车,把刘子悦抱在怀里,捂住她的伤口。
在一片混乱中,林望默默站起来,转身离去,伤口隐隐的疼,他抬头看天,有一滴眼泪忍不住落下来,然后就再也止不住了,他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刘子悦受伤不重,她好起来了,但是每天放学,有邓西陪着她了,林望依旧跟在后面,他看见邓西帮她背着书包,他看见邓西脱下了外套披在她肩上,他看见他牵她的手了,他看见她羞涩的笑着。
那一段时间,林望每天都吃很多饭,拼命喝牛奶,还去学了近身搏击,终于到她高三,他初二那年,他长到一米七五,体重65公斤,他的胳膊健壮有力了。
高考结束,刘子悦考得很好,报了北京师范大学,刘叔叔很开心,请了几个好友小聚,林望自然也去,他好久没有进过子悦的家了。席间的欢笑声里,林望只看见愁眉不展的子悦。
她和邓西分手了,邓西提出的分手。
邓西不属于成绩好的学生,高考失利,他说:“子悦,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考不上大学,不能耽误你,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邓西走了,去了遥远的西藏,他说在那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刘子悦问:“那你还回来吗?
“回来,等我找到天堂就回来。”
回家的路上,刘子悦哭呀,哭呀,眼泪打湿了头发,打湿了丁香花,下雨了,她还不上来,雨就越下越大。林望冲下去,把她搂入怀里,被她推开,林望不顾一切用尽全力禁锢住她,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短篇】我愿出生在1991年】9月,刘子悦走了,刘叔叔的二胡孤独了,更加凄凉。林爸爸升为副处长,一家人搬去大房子,路过凋谢的丁香花树的时候,林望说:“子悦,等我,我去北京找你。”
(五)
刘子悦变了,虽然模样还是当年的样子,但是现在不再弱不禁风了。
她在课上讲二模的最后一道压轴题,林望在底下偷吃东西,香味飘满整个教室。
“林望!在吃什么呢?有好东西也不跟大家分享一下。”刘子悦盯着林望的眼睛,林望狡黠的一笑:“是你说的哟。”说着从桌子底下抱出一箱子辣条,笑嘻嘻的每人发一包,说着:“来来来,大家分享一下,味道可好了。”刘子悦无奈地看着他还有满教室抛飞的辣条,他走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一包辣条,一挑眉:“我记得你以前是喜欢吃的。”刘子悦接过来打量着,转过身对大家说:“那我们就一边吃辣条一边听林望同学为我们讲题吧。”全班喝彩,刘子悦走到林望的座位上坐下,林望兴奋地跑上讲台,津津有味的开始讲题,他看见刘子悦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辣条,心里乐开了花。而刘子悦看着台上的林望,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闯祸的小屁孩儿了。
林望觉得那是很快乐的一段日子,他每天都能看见刘子悦,上课还与她拌嘴,下课缠着她聊天,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腻在一起过,林望从来不肯叫她刘老师,而是直呼其名刘子悦。
又是一年高考,林望打了一个响炮,考上了清华,绿林中学的横幅拉遍了校园,喜榜贴满了墙。刘爸爸包了整个酒店,大宴亲朋好友。林望那天被敬酒,一杯一杯地喝,纵然酒量很好的他也被灌得有了几分醉意。
好不容易逃出来,他在花园里吹吹风,醒醒酒,看见了刘子悦,她依旧是穿的白裙子,黑黑长长的头发,像仙女,她在往外走,她要走去哪里呢?林望揉了揉太阳穴,跌跌撞撞地去追白衣服的仙女,从背后把她抱住,整个人也趴在了他身上,林望好像闻到了哪里有丁香花的味道,他醉了。喷薄着酒气在她耳边说:“子悦,你不要走,我喜欢你,我一直好喜欢你。”
“你醉了,林望,放开我。”
“不放,就当我醉了,我就是喜欢你。”
刘子悦挣扎着转过身来,很认真地说:“你现在小,等你读大学去了,见到更多女孩子,你就会喜欢别人了。”
林望摇着头:“我不小,我知道自己的心,我林望绝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我这一生只爱刘子悦一人。”
“哈哈。刘子悦笑了:“你还这么小,别说一生只爱一人的话,先去读大学吧,其他的等毕业再说。”
“好,毕业我回来找你。”
林望走了,去了曾经有有刘子悦的北京,而刘子悦回来了,回到绿林中学成了一名化学老师,人生当真是很有趣呢。
(六)
一个人在北京的日子,有时候很孤独,为什么大学要四年这么漫长,林望喝一口酒,看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这么圆,刘子悦也该在看天吧,他坐在天台最高的地方,张开双臂拥抱月亮。很甜蜜的笑,他幻想着毕业了,回到家乡,牵刘子悦的手,从开满丁香花的路上经过,风吹起她的白裙子,她的头发挠着他的脸庞。。。。。林望一个人笑起来,像个傻瓜。
你会不会相信,一个这样优秀的男孩子,会一生只爱一个人,忽略周围各种小迷妹的爱慕,婉拒掉深爱他好久的姑娘,在最美好的大学四年里,只思念一个远方的人。
林望说:“我信!”。
刘子悦说:“我信。”
终于还是毕业了,林望放弃了北京许多企业抛来的橄榄枝,一心回归。下飞机的那一刻,林望拥抱了一下蓝天,这四年里,真的成长了很多,他的脸庞有了棱角,嘴唇上方冒起了胡须,林望,你不在是小孩子了。
四年分离,四年风霜,子悦,我回来了!
飞奔到绿林中学,她还在给高中的同学补课,曾经的教室,曾经的老师,一切都那么美好。
下课铃响,她出来,他走过去挡住她的路,她抬头,什么时候他已经这么高了呢?她的鼻尖正到她的胸膛,仰起脸来笑着:“这么快就回来了?走,我请你喝茶。
林望木木地跟着她走,那个梦中的姑娘,现在就在他面前。
刘子悦抿一口铁观音,问道:“这四年来怎么样?,怎么不留在北京发展呢?”林望也喝一口,感觉好苦,可他还是笑着说:“北京其实还不错,但是我想回来,这里。。。我更爱这里。”
“嗯,刘子悦迟疑了一下,她知道林望为什么回来,但是有的话必须得说:“其实你回来得很巧,正好赶上我的婚礼。”
“婚礼!”林望不可置信的看着刘子悦。
“嗯,刘子悦放下杯子:邓西回来了,我,还是很爱他。”
“哈哈哈,他笑了,趴在桌上,一口干掉了眼前的杯子,苦味从喉咙深处涌上来:“那我呢?”
“对不起,林望,我爱邓西,在他为了我同坏人拼命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一直以来,你就像一个长不大孩子,就像,就像邻家小弟弟。”
林望沉默半晌:“如果我早出生三年,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走了,请柬留给你,祝你幸福!”
刘子悦走了,就这样走了,去和她爱的邓西结婚,她一边祝林望幸福,一边毁了林望的幸福。
林望走出来,漫无目的地游荡,背上还背着行李包,装着在北京四年所有的希望,但是现在,已经碎成渣了。手里请柬,上面有刘子悦和邓西的合照,她笑得好甜,一如他爱的样子。
婚礼,去吗?
去,她第一次做新娘,一定很幸福,他喜欢看她幸福的样子,哪怕新郎不是他。
他看到了久别的邓西,黑了好多,壮了好多,有他在,刘子悦就不怕遇到坏人了吧。
站住牧师面前,邓西说:“我会永远保护我的爱人。”林望想起那年被混混掀翻在地的厮杀。刘子悦笑了。
邓西说:“我愿意为我的爱人放弃一切。”林望想起在北京自己义无反顾推掉的offer。刘子悦笑了。
邓西说:“分离的日子里,我从未忘记我的爱人。”林望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起在北京喝的酒,写的日记。刘子悦笑了。
刘子悦,我可以假装你是对着我笑呢,林望想着,也笑了,笑到眼泪掉下来。
婚礼结束,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天黑了,礼堂暗下来。
跪在巨大的十字架面前,林望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天:“我这一生从没有祈求过什么,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出生在1991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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