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斗士（1）
老苏还是老姿势，腰板刚柔并济地保持端正。在我远远地望见他之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他小店门口大大的“拆”字，被一个红圆框框着。
老苏并不老，专卖小龙虾生意久了，业精于勤，人熟于业，举手投足稳重沉定，气质大于年龄，人们就喊他老苏。
老苏看见我进门，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阔了阔肩，抖了抖左右两胸的肌肉，面部的表情更神峻了些。我明白，他这个刻意做出的动作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打个招呼“来了？”，二是示意，他的健身塑型又有了新的提高。
他面前的泡沫保温箱里窸窸窣窣，小龙虾们精力旺盛地你推我搡你扯我拉，仿佛跑步团里的跑友们互相拉伸。夕阳的光线照进来，映射在鲜红的薄膜上又折射回，十分显眼，发出奇异的光。
文章图片
老苏的龙虾鲜红的薄膜上，发出奇异的光。 “这是最后一批了。”
老苏武士道一样面色神峻，望着门外，眼光并不看我。门外的虹口老街少有人来往，对面的高楼需要仰头才见的到顶。
“这是最后一批了。”
老苏又重复了一遍。双肩开始下垂，像四十五岁妇人的乳房。
老苏是狂热的健身爱好者，施瓦辛格是他的偶像。他要是困了，有两个方法让他立即来精神，其中一个方法就是你提施瓦辛格的名字，他立即两眼放电，满血复活。老苏梦寐以求那些疙瘩块儿一样的肌肉长在自己身上，为了健身，他宁肯晚开店门早关店门，不稀罕多挣钱。
另外一个让他立即来精神的方法，就是怎样让他手下的小龙虾也锻炼出施瓦辛格一样的肌肉。
别的商家，早晨进了货源，恨不得转手就卖掉。老苏不是。小龙虾到他手中，得养得育，要经过特殊训练，达到一定标准，老苏才会宝贝一样地端出来卖。
“人活着要有追求。要不跟死人一样；虾也要有追求，要不跟死虾一样。”
老苏经常念叨这句话，口头禅。
健身传统动作，拍手俯卧撑，别人做，趴下，爆发性发力，使上身尽可能高的离地，空中击掌，然后返回俯卧撑位。老苏不完全这样。老苏也会趴下，也会双臂爆炸一样弹起上体，但他空中不击掌，而是迅速推拉一下身边的大盆。大盆是特制的，里面一层半个手掌大小的小龙虾，小龙虾上面盖着一层重量适中的木板。小龙虾受了惊吓，集体撑起腿螯，就像人做俯卧撑一样。如此往复，箱子里的木板仿佛人类的某种活塞运动，一起一伏。
“这是让小龙虾做负重俯卧撑。”老苏一边做着动作，一边解释，“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等大、反向、共线。这也相当于卧推。卧推锻炼胸肌、肩膀和肱三头肌。”
“什么时候我在旁边一碰箱子，它们把木板举起三厘米”，老苏指着箱子内壁上的刻度，“那就达标，是老苏品牌了。”
我现在已经不跟老苏抬杠。他说他这是工匠精神，符合国家提倡的发展方向。老苏总是很自信地把他的自律和见识贯彻到他的龙虾事业中，丝毫不打折扣。我也想明白了，养八哥的人教鸟说话，饲鹰的人让鹰帮逮兔子，皇帝让太监收拾大臣，老苏让小龙虾锻炼胸大肌，又算的了什么呢？
“人活着要有追求。要不跟死人一样；虾也要有追求，要不跟死虾一样。”老苏说得对。
强将手下无弱虾。老苏的名声渐渐做得响了，却老革命碰到新问题。
眼前这一泡沫箱的小龙虾，是老苏在当下的最后一箱。小店拆迁，房东拿了补偿，他则要另觅其他地方，无论如何是不回苏北老家的。只是新地方还没找到。
老苏盯着箱子里，有所挑捡，拎起一只，冲我展示，“呶，瞧瞧，壳硬螯长，颗粒粗壮，力量十足，肌肉弹性大……”
文章图片
“怎么就一只腿，那只呢？”我打断他。
“唉，”老苏长长叹了口气，“今天生意不好。我观察这只龙虾，有一阵子时间了。它在整个箱子里健步如飞，各种配速。专挑长相俊俏的女龙虾那边逡巡，边跑还边发出吱吱唧唧的动静儿，很有韵律。我猜是虾语，在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
“喂老苏，我问你这只虾咋一只腿的。没问你它唱啥。”
“你急什么哦！”老苏瞄我一眼，像手中那只虾一样的眼神。
“这虾惹了众怒。其余的虾集体吃醋，联合起来摁住它一顿乱揍。它也不甘屈服，拼死抵抗，好虾难敌四十手，损了一只胳膊。唉~”
老苏又一声叹息，秋天临近。
“这是一只斗士。一只敢于展示肌肉、阳刚气息的斗士。一箱子虾，就这一个。”
老苏又一声叹息，秋天临近。
“然后呢？”我问。
“然后，打完群架，一帮子虾纷纷散去，唯独一只母虾慢慢爬过来，拿头蹭蹭它，安慰它。天若有情天亦老，虾间正道是沧桑啊！”
文章图片
老苏喟然赞叹，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发出奇异的光。我竟恍惚，不知到底谁是最后的斗士。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用老苏教给我的方法，准备了以下食材，用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精神，向最后的斗士致以涅槃的敬意。
1，众虾泡水，撒入三匙细盐，让它们吐尽胸中块垒。
文章图片
2，佐料备好。老苏教导我说，“锻炼就是自虐，怎么对付情敌就怎么对付自己，绝对炼出施瓦辛格。烧小龙虾要舍得下佐料，要不然烧不出龙虾界的施瓦辛格。”
文章图片
3，剪去虾头。（场面血腥，有违和谐。略。）
“小龙虾是没有毒的。有毒的是人的心。”临别时，老苏意味深长地说。
“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小龙虾也是。倚天屠龙记的张无忌，会乾坤大挪移，小龙虾也会。它适应脏环境，吃进重金属，却能转移到外壳，再蜕皮，把毒素转移出体内。并且，虾肉无毒，是洗虾粉有毒哟。”
我请教老苏怎样给人心去毒。老苏武士道一样面色神峻，望着门外，眼光并不看我，脸上发出奇异的光。
4，我再问老苏，配些什么菜品，最能彰显他治下的小龙虾们孔武有力、形体丰美？老苏沉吟片刻，严肃地回答：““莴笋，是一定需要的。莴笋削皮要狠，老皮尽数去掉，茎嫩色翠，草配虾红，挑逗食欲。莴苣味道清新，略带苦味，可刺激分泌胃消化酶和胆汁。胆汁化油脂，吃了好消化。”
文章图片
【最后的斗士（1）】5，“别的？……你自己配吧。‘腹有诗书气自华,举手投足皆文章’。我这龙虾，怎么配，都好吃！”老苏仍然自信地这样布道。我充分理会了他三个自信，放心地准备了以下：
文章图片
婀娜的筷子椒。我简单一尝，脑袋像挨了泰森一拳，整个舌头灼痛无比，差点儿晕过去。 
文章图片
蜿蜒的黄豆芽。出锅的时候铺在盆底，吸油引火，增鲜降燥。 
文章图片
山东管这个叫蒜苗，上海叫青蒜。浙北也是。老板说是山东临沂的。 
文章图片
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发出奇异的光。 
文章图片
受尽苦难的非尖椒非圆椒。我叫不上名字。
推荐阅读
- 安卓五大布局
- 迪士尼|地表最强法务部，三个字
- 黄豆花生豆浆的做法
- java|世界最著名的 16 个开源软件基金会，你认识哪几个呢（）
- 资讯|世界上最大的开源基金会 Apache 是如何运作的（）
- 开源资讯|Apache 基金会 2021 财年年度报告出炉，全球性活动中国最活跃
- 这个香港人，曾经是全世界最好的动作电影导演
- 今日沙雕|今日沙雕|听说他是打球最有仙气的人，妹子都爱死了！
- 服务器|Linux强制重新启动系统——重启服务器的最终救济途径
-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七夕情人节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