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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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宴现在戴的是副玫瑰金镜架的眼镜,镜架细细袅袅的,映衬得她气色红润润的,青春期留下的痘痕也不明显了,走在路上更自信得像条水里的鱼。
俞宴还是个心理咨询师,想到这层身份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做营养餐。对自己的厨艺也是有自信的,俞宴笑盈盈地端起锅颠了颠,锅里的蔬菜就像甩着绿裙摆的姑娘,欢腾腾地跳起舞来。
准确来说俞宴是个业余的心理咨询师,也算独树一帜吧,她只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为求助者提供心理咨询,而且只通过邮件交谈。俞宴对求助者的治疗方案因人而已,该用精神分析时她像个娓娓道来故事的老奶奶,该用人本疗法时她像求助者身边一盏暖色的落地灯,该用认知疗法时她会把求助者的生活环境糅合成一幅画,画里画外,虚虚实实。
慢慢地开始有学校邀请俞宴去做心理卫生讲座,俞宴站上讲台,看到报告厅里一片乌泱泱的,甚至窗台上都挤满了学生时,心里登时就升起光灿灿的神圣感、沉甸甸的责任感,大脑也有了瞬间的晕眩感。讲座结束俞宴会被热情的学生团团围住,手里、衣服口袋里、甚至胳肢窝里都被塞进各种诉说青春期困惑的纸条,这个时候的俞宴真切感受到自己是在教人怎么获得幸福,怎么说呢,那感觉简直像个播撒幸福的天使。
对俞宴来说,吃了晚饭后查看并回复邮件便是诊断的方式了。
鱼老师:
我很苦恼,我有病。我出门时总是觉得没锁好门,我会在反复锁三次门,门把手都快被我拉坏了之后还会在走了三公里远后再折回来看一眼门被我锁好了没,我要崩溃了,您帮帮我吧!
火星撞地球
对求助者的信息收集需要体察入微,“火星撞地球”,这是个轻松愉快的人,向往自由,充满对生活的想象。俞宴迅速判断并飞快地敲着键盘:
火星撞地球:
我猜,你肯定很热爱你眼下的生活。
鱼宴(哈你说我是鱼)
“火星撞地球”像是受到了俞宴的鼓励,继续抖激灵:
饭老师:
我爱呀。您怎么知道?
火星撞地球砰!
俞宴被那个充满孩子气的“砰”给逗笑了,她不紧不慢地把案头的灯扭开,虽然只收集到求助者的只言片语,但马上就能进入澄清阶段了,俞宴一向心里有数。
火星撞地球:
你不要想着这是病,这是你对眼前美好生活太珍惜的表现,这是好的、积极的、热烈的,说明您是一个热忱而向上的人,不是吗?您要做的就是慢慢放下这种对安全感的反复确认,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俞宴(火星你是吃货?)
俞宴打上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点击“发送”时系统发出“嗖”地一声,她感觉像把一只载着信笺的白色信鸽放飞了出去,身心都是愉悦的。
俞宴在回复完第一个邮件后换了一套迥异于白天风格的衣服,上身是件连帽的针织毛衣,下身是柔软的纱裙,她站在穿衣镜前照一照,转个圈,裙摆飘了起来。她点了点头,喜欢这种感觉,是她想要的。
有些求助者具有类似的困境和类似的悲伤,比如一些女性,“牡丹”的第一封信小心翼翼的,带有点试探性:
老师:
我隐隐觉得我生活得不安全,我又觉得很安全,但是我又觉得不安全。
俞宴拧开一瓶苏打水放在桌角上,
牡丹:
你可以信赖我,我在听你,愿意告诉我怎么了吗?
俞宴感受得到对方的那颗心已经支离破碎了,她要让求助者主动说出来,这样才能走进那扇心灵之门。
牡丹果然很快又发来了邮件:
你知道那首歌吗,很悲伤。越过山丘,无人等候。
【女心理师】悲伤难抑的牡丹写信时已经省去抬头和落款了,俞宴意识到这应该是位不拘小节的女性,还是个习惯了素面朝天的温柔妈妈,厨艺应该也不错,她被生活光怪陆离的一面恍到灵魂了,也许是丈夫不回家了吧。俞宴接着回复:
那么,现在把这首歌找出来。只留下一盏灯,把歌放出来,音量你刚能听见就足够。如果有眼泪,就放任眼泪流出来,看眼泪能流多久。
牡丹很快回复了邮件,显然已经对俞宴有了信任:
我觉得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忽然觉得人生无望。我现在特别害怕睡午觉。我不知道我起来后有什么事物有什么人在等着我,感觉没人在等我,没人在想我,我不想去看外面的阳光,不想听见外面的鸟叫。我讨厌夏天,夏天知了的声音和空调声音那么吵,我讨厌冬天,冬天那么臃肿,他们都让我喘不过气。
俞宴深呼了一口气,毫无悬念,一切都在掌握中。倾诉和倾听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干预,要引导认知,要重建。这个路还很漫长,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屋里有花草吗?给她们洒点水吧。然后,现在起身,去把卧室的窗户打开,躺在自己舒适的床上,静静的,闭上眼睛……
这封邮件写得有点长,但俞宴心里有十足的把握,很快就能按计划进入下一个治疗阶段了,她利落的敲字声显示出她的胸有成竹。发出邮件后俞宴有点兴奋,她大口喝完了苏打水。俞宴也有点疲惫,她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开个有规模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了,下年去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心理学学位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她觊觎哥大很久了。
“嘟”,新邮件提示声把俞宴从哥伦比亚拉了回来:
“无意间看到你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本来不想和你联系的。我是珠珠,你肯定记得吧,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珠珠”?俞宴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搜寻着中学时代的印记。
五分钟后,“珠珠”又发来一封邮件,
“你忘记了吗,我们有时会一起去花坛里读书,晚饭间还会一起散散步。只是读大学后就没再联系了。”
俞宴觉得她记起来了,她还有一丝愧疚,觉得自己有点忽略同学情谊了,怎么差点就把老同学给忘记了。
珠珠:
今天最大的惊喜是收到你的信,是啊,好多年没见了。13599992222是我的电话,你打给我。
等了五分钟,手机没有响,响起的是新邮件的提示音:
我不想说话,我不是以同学的身份,我是以患者的身份。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崩塌了。
俞宴心里咯噔了一下,老同学相逢却以这种方式,她有点措手不及。对熟人进行治疗她还是第一次。
珠珠,虽然多年不见,但你尽可以充分信任我。可以告诉我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俞宴,我今天把车间里的东西全砸了。我看见什么都想砸。
俞宴接手的个案已经足够多了,她的晚上都浸润在形形色色的个案中了,她像抚摸婴孩的毛发那样小心翼翼,呵护每一颗求助于她的疼痛心灵。遇到陷入困境的老同学,她更觉得义不容辞。
通过分析珠珠的邮件,俞宴得出,压倒珠珠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张照片。珠珠看到朋友圈里的同学晒和新婚先生在夏威夷旅行的照片时,正在嘈杂车间里加夜班,她忽然觉得命运是不公的,她瞬间失控砸烂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待业,相亲,离婚,单亲妈妈,流连失所,一事无成,它们压垮了她,她心力交瘁,怨天尤人。
珠珠的文字是断断续续的,俞宴却已经拼接出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抛去老同学的情分,俞宴也觉得这是个要全力以赴的大案子。
珠珠,正好我最近要出去旅行,一次不大不小的冒险之旅,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俞宴决定要引导珠珠去探索心灵、认知心灵,探索痛苦、消解痛苦,重新建立个人价值体系。
珠珠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俞宴,可以啊,我们详细说说旅行计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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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很危险,开始是跟着专业向导的,但不久俞宴就带着珠珠脱离开了向导和团队,她们进入一片更加茂密的森林,映入眼帘的是茫茫无际的苍翠。俞宴在前面开路,不时扭过头给珠珠进行着心理暗示,“深呼吸,感受你的心和大自然的交流”,“看到那无边无际的绿了吗,那是希望的颜色。”
深深浅浅跋涉时,她们遇到几个穿黄袍的和尚,和尚忽然顺着藤条往山谷里滑行,她们不知不觉也跟随和尚顺着长藤滑了下去。到了谷底,转眼间和尚不见了,她们来不及探究消失的和尚,就被人间仙境般的幽幽山谷吸引住了。这是个静谧的小天堂,地上的泉水在汩汩冒着清澈的水泡,到处是绿毯一般的苔藓,岩壁上伸展出来的层层树枝遮住了天光,树叶子不停地滴下水珠,细细密密地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裳。
珠珠问俞宴:
刚才穿黄袍的和尚为什么要下到这里来?
他们要去化缘,但不经历跋涉怎能化得了缘。
俞宴有策略地回答说。
好像是折腾得太累了,珠珠没有接俞宴的话,她躺在软绒绒的苔藓上,有点闷热,有点幽深,有点安全,有点留恋。
俞宴推了珠珠一下,别沉醉了,快起来,我们要走,天黑前我们要出去,不然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一开始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珠珠问。
你不是已经怀疑生命的意义了吗?怎么还在意冒不冒险?
俞宴故意试探了一下珠珠。
我们刚刚为什么要下来,下到这个小山谷里?
珠珠又问。
因为我们看到和尚下来了。
和尚下来我们为什么要下来,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习惯跟随别人的步伐啊。
俞宴想让珠珠照见她自己。
谷是相对于比它高的山而言的,当谷高于参照物时,谷也是山了。
俞宴的哲学理论也自有一套,她不失时机地剖析着眼前的险境,边剖析边慢慢挪动步子寻找出口。
泉水蜿蜒前行,流进了茂盛的藤蔓丛里,俞宴拨开乱藤后果然发现了出口,泉水在这出口处垂落,形成了瀑布。
珠珠还没反应过来,俞宴一个纵身就顺着瀑布跳了下去,珠珠喊了一声,
你疯了吗?
俞宴并没有掉下去,泉水水量不大,崖壁把瀑布截断了,崖壁凹处形成一个平湖,俞宴正飘在平湖里仰着头向着珠珠招手:
珠珠,跳下来吧,水会接着你的,不疼,我也会接着你的。
珠珠喊:
你刚才就不怕摔死?我怕,我不跳!
珠珠,跳了你就知道其实没想象的那么恐怖,跳了你就明白跳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俞宴循序渐进。
珠珠好像是无从选择了,她闭着眼跳了下去,浮在水上的俞宴调皮地吐着水圈,一把拽住落下来的珠珠。
他们悬挂在半山腰上,像泡在山的“阳台”上,旁边是瀑布冲击起的水浪。
俞宴说,
这是叠瀑,我们一层层跳下去就可以到达地面的河里了。
每跳一层,险境都化解了一级,俞宴一直在观察珠珠的表情变化。
终于一个飞跃,她们跳到了地面的河上。河边有鲜花盛开,珠珠喜笑颜开,采了一朵绽开笑脸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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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宴端来奶油蛋糕和茶,她看到躺椅上的珠珠睁开了眼睛。
吃吧,奶油一会儿就软了。
俞宴边说边把蛋糕和茶放在了躺椅旁边的茶几上。
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向日葵,和梦里的那支一样。
俞宴给珠珠写了一个卡片放在了蛋糕下面。卡片上写着:
你只不过做了一场梦,不是吗?
流程顺利,水到渠成。俞宴如释重负。
但她再回到躺椅前时珠珠不见了,那张卡片上多了几行字:
我们不是什么同学,珠珠的故事是我在网上粘来的。我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高中生,恰巧看了本讲催眠的书。哪能全按照你的意思来。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俞宴一下就惊醒了,从深度睡眠里醒来了。她发现自己正趴在电脑前。她抬起头,墙上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窗外一片漆黑。喝完的苏打水空瓶掉在了地上,邮件最后一行的几个字映入她惺忪的睡眼:
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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