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黑棉袄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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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年复一年,时光倥偬让我无力回首。十年前,我眼含着热泪,洒别了那片熟悉的黄土塬,来到这片陌生的黑土地。多年来,肩负着多少期待而漂泊而奔走,我无颜面对家人的殷切嘱托,也从不敢有一点妄自菲薄,始终都在努力地打拼。然而每时每刻,我却魂牵梦绕的还是故乡那灰色的屋顶、绿色的麦田、黄色的高塬……每一次,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巾。
有一天,故乡来信了,捧着信笺,我的双手剧烈地颤抖,怎么也打不开那薄薄的信封。当打开信封,一张照片从里面飕然滑落,我急切地拣起照片,看到穿着黑棉袄、留着白胡须的爷爷慈祥的微笑。此刻,泪水顺着颊脸淌下来。
“阳,我娃还好吗,爷真的想我娃了,爷等我娃快点回来。”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话语仿佛又回响在我的耳畔。模糊泪光中,我又看到了穿着黑棉袄、白胡须的爷爷一个人孤单地站在村口,拄着拐杖,遥盼着远方,等着我回来。旧日的思绪涌上了心头,我又想起了那沉甸甸的往事。
我生长在三秦大地,在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农民家庭长大。在这十多口人的家中我是长孙,所以爷爷和奶奶把更多的爱给予了我,在他们万般呵护下我茁壮的成长。记得在我咿咿呀呀学着牙语的时候,那时爷爷没长出白胡须,精神矍铄,他用宽大厚实的黑棉袄把我裹在怀中,我象一只小企鹅躲进温暖的怀抱。每当遇到熟识的乡党①,爷爷满脸的皱纹都乐开了花,自豪地向别人夸耀:“瞅瞅,看我②娃多灵性,长大了一定有出息。”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坚硬的胡须轻轻地扎着我柔嫩的脸蛋,我可受不了爷爷哪尖利的胡须,使劲用手抓挠他的脸,爷爷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仍笑呵呵看着我淘气的模样。小时侯,我一直在爷爷温暖宽广的胸怀中无忧无虑地嬉戏,甜甜地休憩。
慢慢的,我长高了、长大了,从爷爷的怀里钻出来,或是骑到爷爷脖颈上,或是拽着爷爷的手四处乱跑,当我长到五、六岁时,个头也到了爷爷的腰部。那时候,由于一家人十几口的重担都挑在爷爷肩上,多年来艰苦的生活、辛勤的劳作,爷爷的胡须变得花白了,黑棉袄也发灰了,爷爷的话也少了,变得越来越沉默。但是,只要爷爷看到我,他就舒心地笑了。
在我们那里有这样的习俗,每逢一段日子就有农家大集,这时十里八村的乡亲都去赶集以制备平时用的东西。那是乡下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每次赶集家里总是爷爷一个人,去集上买些生活的日用品,没有重要事情家里其它的人是不去的。但是我哭着、闹着,非要爷爷带我赶集,去赶集就必须早早起来,走个三、四十里,翻越高高的沟壑,在当时又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可以代步,就靠一双脚赶路,我是绝对走不下来。家里人都知道爷爷带着我就是带着一个累赘,所以坚决反对爷爷带我去。但是谗嘴的我只迷恋集市上肉夹馍、凉粉等香喷喷的小吃,那里会想到这些。,家里人怎么劝说也没有用。
那时因为一大家人十几口,境况窘困,就连赶集的钱都要临时去借。当爷爷借钱回来时,看到我在地上哭着打滚,他一把手将我轻轻扶了起来,仔细地拂去我身上的尘土,慢慢地抹掉我眼窝的泪水。“乖,我娃乖,咱去,爷带我娃去。”听到这句话,我破泣而笑,看着我舒心的笑,爷爷也笑了。
当爷爷带着我沿着崎岖的小路慢慢地挪动,不一会儿,我就走不动了。爷爷怜爱地抚摩着我被鞋子磨的发红的双脚,擦去脑门的汗珠,“哎!早知道是这样,说什么爷也不能让我娃跟着来受这洋罪,来爷背我娃走。”说完他伏下身来让我趴在背上,背着我,迈着迟缓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那时正当酷夏,初晌的太阳火辣辣,地上象下了一层火。爷爷喘着粗气,额头的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滚烫的黄土。我用手帮爷爷擦掉汗水,傻乎乎地问:“爷爷,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累啦?”爷爷吃力地回答:“瓜娃,天太热了,咱就歇会儿再走吧。”当爷爷放我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咳嗽了老半天。我哭着要回家。爷爷慢慢地抚我的小脑瓜,吃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娃乖,不哭,爷不累。等你长大了,可别忘记了爷,爷就能享孙子的福喽!”
今天我依然记得,爷爷在说这句话时候,神情是那么庄重,那么认真,言语之中寄托着无限的期望:“只要我娃能成大事,爷爷当牛做马也行啊。”一想到爷爷的这句话,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当爷爷背着我赶集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此时我已经在爷爷背上睡着了。一连好几天爷爷都没有下地干活,奶奶告诉我爷爷累坏了。
在我上初中那年,因为我所在学校教学质量很差,大批的学生都转到塬下长安九中念书。此时我的心也飞了,总想去那里念书。当时我们已经分家了,爷爷和三叔一起过,那时父亲在东北工作,母亲也不知道怎么拿个主意,而我执意要去九中读书,以罢学表示我的决心。当爷爷知道这件事后,他急忙来到家中,斩钉截铁地说:“给孩子办转学!这是大事,是关系我娃以后前程的大事,就是舍上我这张老脸也要给我娃办,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我娃。”然后爷爷和母亲定好第二天带我去塬下的九中办转学。
那时正是冬天,在当天下了一场大雪,到了第二天雪融化了。我们那里是黄土塬,没有沥青铺成的公路,只有蜿蜒的小径可以行走。雪一融化,黄土就和成了稀泥,非常难走。这时人们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不出门的。到长安九中没有大路直接相通,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可以行走,不下雪的时候都非常地难走,更别说下了雪以后了。我们在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爷爷背微驼着,拄一根拐杖,穿着黑棉袄,这时爷爷的头发和胡须全都白了,他艰难的一步一滑挪着,一边爷爷意味深重地叮咛着:“娃啊!上学要得靠自己,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今后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好好学习。你爸在东北离得远,孩子你可要懂事。娃啊!你可是大人了。”听着爷爷的话,我支吾着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唉!”爷爷叹口气接着说:“爷这辈子就盼我娃出息咧!爷就是老了也放心了。”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爷爷抖抖嗦嗦地用手抹去我脸上泪水,“我娃别哭。小心皴着脸。”
当路过一个陡坡时候,爷爷一不小心摔倒在泥水里,他吃力地爬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我急忙过去搀扶起爷爷。爷爷慢慢地站起来,发出了一声无奈地叹息:“老了,真的老了。”说着他用黑棉袄的袖口擦擦脸上的泥水,深切地打量着我:“娃啊!没啥,爷这把老骨头不顶用了,咱们家以后就指望你了。”听完这句话后,我想如果当时地上有一个缝的话,我羞臊的都能钻进去。
到学校门口,我却没有和爷爷一起进去,因为我觉得和一身泥水的爷爷一起进去会让别人笑话的,那时我竟然认为这样会丢人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从心里为自己这样的行为而感到万分羞愧。
眨眼之间,我初中毕业了,由于我学习一般,当时面临两种选择。或是呆在家里务农,可是我从小娇惯,对于我来说前途渺茫。或是和父母去东北,父亲为了我将来着想,决定带我去东北继续读书,这或许也是一条出路。家里人都舍不得让我走,奶奶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很紧张,有时是水火不容。奶奶惟恐父亲严厉的教导让我受不了。我当时很茫然,也不知道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也十分为难。爷爷把一家人叫到厅房,十分郑重地说:“娃要走了,我明白这个理儿。还是走的好,毕竟外面比咱这地方大,还有个出路和混头,以后也能有个出息样儿。”爷爷看看我,又看看父亲:“要是我娃在那里呆不惯,就让他回来吧!回来爷就是把这把老骨头卖了,也要给我娃娶媳妇。”爷爷说完这句话,半天没有吭声。
爷爷招招手,让我走到他跟前,拉着我的手,出神地盯住我老半天,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艰难地说着“我娃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爷想我娃,记得想爷时候就给爷写信啊!等到爷老的那一天,我娃回来,在爷的坟头能给爷嗑个头上住香就行了”听完这句话,我伏在爷爷的怀里失声痛哭。
临走的哪天,家里人忙碌帮着收拾东西,街坊四邻前来送行,爷爷拉着我的手攥得很紧、很紧,舍不得松开一会儿。直到送我们上车,爷爷牵着我的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当车子走的很远、很远,我回头看到爷爷穿着黑棉袄、拄着拐杖,一直向挥着手……“记得给爷写信啊,爷想我娃啊!”至今爷爷那句话真切地回荡在我耳畔。
开始的时候,我还经常写信,但是到了后来由于忙于学业,慢慢的也很少写信回家。爷爷也因为上了年纪眼睛花了,再也提不起笔来给我写信,所以很久没有看到爷爷的书信。当家乡来人到家里的时候,带来爷爷的一封信,说爷爷他老人家现在精神很好,只不过耳朵不好使了,背更驼了。当我打开爷爷的来信,那熟悉的字体映入我的眼中:“阳,孙儿:爷想我娃了,回来时候别忘了带上媳妇,一起回来看看爷啊。”
我读着爷爷的来信,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手中的信纸,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又看到了爷爷,穿着黑棉袄、留着白胡须,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盼着我回来……
① 乡党:陕西方言,就是同乡的意思。
【穿黑棉袄的爷爷】② 我:发音为e四声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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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