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信仰的民族如何存在(穿越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原野,抬头看见智慧的殿堂)
培尔问:“一个无神论者的社会能够存在下去吗?”伏尔泰回答:“能够的,只要他们也是哲学家就行。”
这段话解释了哲学与宗教同源异构的关系。
冯友兰说:“每种大宗教就是一种哲学加上一定的上层建筑,包括迷信、教条、仪式和组织。”
意味着,尽管宗教和哲学一样是对世界的解释,但有所幻化。
用哲学的内涵包裹以具象和比喻,如激荡的神话、庇佑人的吉祥物或不朽的生命体,就打通了抽象领域通往世俗的道路,成为相较于哲学概念更容易俘获大众的宗教——
宗教是文学化的哲学,就像掏出一个六棱柱的模型比阐述它的概念生动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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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法国画家尼古拉斯·普桑的《随着时间之神的音乐起舞》,太阳神在曙光女神的引导下前进,掌管四季的时序女神跳着圆舞曲。地面上的人们遥相呼应,“财富、快乐、勤奋、贫穷”四人组成命运之轮发,周而复始。
在对话中,两人认为社会继续存在要仰仗是某种信仰——
培尔问:“没有信仰的社会能否存在?”伏尔泰回答:“不能,要么信仰宗教、要么信仰哲学。”
伏尔泰的回答是准确的,人类解释世界要么求诸他、要么求诸己。
求诸他则信神,信神赐予永恒对的教导,使人类在过分漫长的征途中绝不迷失,前途可期、未来光明;
求诸己则信民族、集体意识和血缘纽带,相信经验的传承、子子孙孙无穷尽的希望,能够使一代代人一步步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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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意大利画家科拉多·贾昆托的《正义与和平的寓意》,手拿橄榄枝的和平女神依偎着身穿绿纱的正义女神,粉绿、粉红和中黄的三色组合与粉嫩协调的人物,是一幅典型的意大利式洛可可作品。
西方人信仰接近前者,东方人信仰接近后者,两种理念都有能力护卫科学的火苗——
哪怕当下真、善、美,换言之科学、道德、艺术,距离真相尚且遥遥无期,也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东方汉族文化没有中断,西方宗教信仰同样没有中断。两种信仰都不应当被轻易否认。
西方宗教是虚妄的吗?
伏尔泰说“信神……哪怕只防止了十次谋杀,十次诽谤,我认为全世界就应该接受它。”
哪怕是盲目信神的“假好人”,当被上帝注目的罪感根植他的内心,也比头脑清醒,却在无人处无恶不作的“真小人”创造更多的善、更少的恶。
更何况,“未证无而信其无”和“未证其有而信其有”同等轻率。
我们要保持惊叹,对于宇宙中是否存在相较于人类无限接近完善的高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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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比利时画家彼得·保罗·鲁本斯的巴洛克风格作品《下十字架》,典出《圣经·新约·玛窦福音》,耶稣的门徒若瑟用嘴含着布领下耶稣的遗体。人物组合成对角线式安排,人物被黑暗所包围,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东方人没有信仰吗?
西方人谈到东方人不信宗教时深感费解:没有宗教的民族如何生存、如何毁灭?
其实东方没有宗教,并非没有信仰。
我们信仰的媒介是儒学,依托的本质是血缘纽带,具象的人物是祖先,实现的手段是传宗接代,期待的前途是传承与发展。
西方主流文化信仰宗教,但也创造了架构清晰、流派繁多,在对立中走向感性和理性、物质和意识、悲观和乐观平衡的哲学体系。
西方哲学和宗教一度激烈交战。
在一千年的中世纪黑暗,经院哲学始终是为教会传教服务的奴隶,当弗朗西斯·培根站出来为人性、为理性、为科学的哲学正名,即刻喊出“人的身体应当习惯于放欲,正如习惯于节制,否则一刻的不节制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句话拯救了被宗教过分压抑的人性,为近乎集体走向变态心理的欧洲人打破“禁忌诱惑”的牢笼。
他还为被神学愚弄的理性正名,推崇现象观察法、材料归纳法,蔑视任何一步跨离具体世界的假设、演绎和实验,嘲讽荒诞的或天才的畅想——
在某种程度上走向用力过猛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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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法国画家弗朗索瓦·布歇的油彩作品《戴安娜的休息》,右侧人物戴安娜即希腊神话中的月神与狩猎神阿尔忒弥斯,喻指路易十五时期宫廷女性的轻浮媚态,被称为“最具艺术性的裸体画”。
休谟说,当理性违反人性的时候,他会立即转而反对理性。
当启蒙运动让理性主义熊熊燃烧,卢梭单枪匹马对抗培根背后庞大的唯物论者,向上帝发出忏悔:
即使理性可以反对永生的信念,感性必然不自觉地倾心求之。
在阅读卢梭的《爱弥儿》时伊曼努尔·康德产生了共鸣,用批判哲学化解了无神论给西方人带来的精神绝境。
一方面,他否认了洛克和英国学派的机械唯物主义,即“人心犹如白纸,刻板接受经验的印刻”的观点——
机械唯物主义者漠视意识能动作用的目的,是对抗神学家所谓的神塑造我们心灵的绝对地位。
如果说神学家犯了对意识能动性的归因错误,那么机械唯物主义就彻底否定了意识能动性的存在。
另一方面,他还否认了唯心主义者贝克莱口中的“物质不过是我们心灵的外在形式,只有感觉、只有观念、只有心灵,没有物质”。
由此,康德首次避免了两种矫枉过正的倾向,调和了物质与意识的矛盾,说出其伟大论点——
人的心灵不是一连串或一簇心理状态的抽象名称,它是能动的器官,把混乱不堪、纷繁复杂的经验,转变成秩序井然的思想统一体。
这种观点具有“客观规律和主观能动性辩证统一”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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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意大利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春》。从右到左,柑橘林中的九位神明代表早春到春末的阶段。最右侧有寒冬肃杀气的西风神强暴了春神,而春神孕化出花神。中间的美神维纳斯面带忧愁,小爱神把箭射向彼此对抗并支撑的“欲望、坚贞与美”三女神,而最左侧的信使莫丘里试图摘下春天的果实。
但是,人类解释世界的尝试终究是不唯个人之心、也唯人类之心的唯心主义。
托马斯·内格尔问“变成一只蝙蝠会怎么样”,讽刺出不同于人类感知觉系统的蝙蝠同样有构建世界观的事实。
我们以唯物之心发现现象,以唯心之心总结规律;一面脚踏实地,一面仰望星空。
这一点上,康德既嘲讽了科学和宗教自以为是的价值,又抚慰了其存在的必要性。尽管我们不能站在全然超脱的“上帝视角”发现绝对真理,然而用适用于人类的方式利用和改造自然已经足够实用,至于彻底的超脱,和死亡、和永恒的寂静又有什么分别呢?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们恰恰从痛苦中挣扎出乐趣,或在天堂式的宁静中思凡,怀念对抗、解构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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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俄国“森林之王”伊凡·伊凡诺维奇·希施金的《松树林之晨》,以松树借助晨光划分远景、近景、中景,层次丰富的空间感表现黑熊嬉闹的生机景象。
西方哲学悲观色彩的终极解药,是回归实用。而实用,正是东方哲学乐观的起点。
相较于西哲,东方哲学没有清晰的框架结构,用写意式的笔法给人神仙式的超脱,又讲究“经世致用”,使超脱走向超越、出世与入世融合——
懂的人以出世之心入世,不懂的人彻彻底底入世,都是务实不务虚的态度。
东方哲学从不为人类无法突破能力上限而懊恼,因为眼下之事尚未解决,何必杞人忧天。
所谓“未知人焉知鬼”,多数人距离上限尚且遥远,此时当以修身为先,继而前瞻齐家治国平天下。
东方哲学同样伴随着宗教增添色彩。不论是东方信仰还是西方信仰,都有走向迷信、走向偶像崇拜的可能。
从哲学到宗教到迷信,是同一起源的思想在睿智、浪漫和平庸的心灵中不同的化身,它阐述了人心的复杂与多彩,告诉我们人是被理性说服、被感性驱动的。
如纪伯伦所说:“理性独自弄权,是一种压制的力量;
热情自由放纵,是燃烧一切直至焚毁自我的火焰。
因此,让你们的灵魂将理性提升至热情的极致,它将歌唱;
【没有信仰的民族如何存在(穿越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原野,抬头看见智慧的殿堂)】让你们的灵魂以理性引导热情的方向,这样你们的热情才会经历每日的复活,宛若凤凰从自己的灰烬中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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