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鸡身上看出人类学,你疯了吗()

二年纪学生田野回来上民族志写作课,第一节就被问,“为什么人类学家写的东西没人读?”问题太沉重,学生立马抑郁起来。
其实,我想说写作渗透在生活中:一条朋友圈、一张日程表、微信留言、微博评论、日常作业 ...写清楚是尊重自己,表述优美是热爱读者。
换个说法吧:做完田野,每个人身上多少带点人类学气息,那就写有意思的文字,让自己、老师、同学读得下去。写出逻辑、写出情境、写出体系,让故事有质感,背后是社会体系。
【从鸡身上看出人类学,你疯了吗()】上课时,话语就只是话语,说多少都没用。几周下来,学生没什么变化,倒是记住了顺口溜式的大框架 ——写好一个故事、建好一个体系、做好一个论证,做到从材料到文本、从故事到民族志、从民族志到人类学的跃迁。
讲好一个故事,想想你最喜欢的作家写的最好故事。传达生命经验的不可言说,就是质感。学生的文字总冷冷的,没一丝烟火气,课上总用怀疑的眼光看我,相信我走错了教室:这是人类学系,不是中文系,不是高中语文课。
故事带读者触摸人物的心绪感觉,而人物、事件由社会体系微妙衔接。分析材料,寻找线索,让故事和人物在真实世界中流转,就是民族志。课上讨论了四种化碎片入整体的策略:以社会体系为中心,关注价值理念导向的社会结构,引发的资源分配,以及塑造的生活品味;以事件和人物为中心,看情境与结构相生相衍;以物为线索,以小见大,串出社会历史;以我和他者思维碰撞为线索,牵出我和他的世界。四种策略是很正统的人类学。
当然,还有颇具魔幻现实的彩弹写法(Writing against culture):世界只是一件又一件的事,一个又一个的人,一点又一点的感觉,浮光掠影,碎片而已。用线索串起碎片,世界就成了你的,不再是世界本身,因为线索是你的。事件是什么,就呈现什么,让每个瞬间鲜活、独立、不可替代...
正统遭遇魔幻,激浊扬清,道消魔长,循环往复。学生发现,理论课上学会的专业术语,好像不是那个意思,内外交织不是之前那个内外交织,本体论转向也不是之前那个本体论转向 ...每次上文义的课,一如既往地一言难尽。
慢慢地,我心情复杂、疲惫、继而忧郁。头一次感觉离人类学生这么远。我的话,在教室回荡,弹回来,自己接收。是我的人类学跟时代离太远,还是时代离我太远?老师用课堂把学生强制学术化,学生以沉默强行再社会化老师。
强制学术化却发现学生已没了写作习惯,精雕细琢早不见了。我要求文章至少改三遍:自己改,边朗读边改,让别人改 ...
强行再社会化,学生要我明白文字不只有学术一种。纯粹细致的记录,引发读者共鸣,因为那是田野中最快乐的时光,还要表达什么深刻道理?学生写田野中两只公鸡的生命史,就非得从鸡身上反映人类学?疯了吧...
阅读加深了师生之间的相互伤害,延伸到作者和读者。学生强烈建议下一届必须读《谁在收藏中国》,不能只有他们遭受无尽琐碎的细节鞭笞。《镜子:看不见的世界史》,映像颠倒和反常的世界,洋洋洒洒,琐碎凌乱,给人亦真亦幻的迷离感,看不出“做好一个论证”的影子。《恩宠与勇气》非常扎心:“这对曾经徘徊在生命边缘的人是残忍的。患病的点点滴滴都在文字引领下重新浮现。看到崔雅进行各种治疗,我合上了书。我恐惧,也在逃避,不想回忆冷冰冰的记忆和触觉,甚至肯的情绪变化我也感同身受。我很难受。”也有人觉得作者穿插哲学和文学,不知所云,了无趣味 ...读书就像交友,有一生朋友,有萍水相逢。
一学期下来,我们终于只是明白从田野到写作是个撕裂的过程,转化总那么僵硬。民族志的专业性和明白晓畅的表达似乎不可调和,荡气回肠的个体生活和时代社会的风云际会总若断若续,历史必然和情境偶然不可捉摸 ...写作课变成了让人很后悔的课,为什么田野时没再用心一些。学生最深的体会是文义真是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写田野报告啊?老师看报告很痛苦,学生写也很痛苦,交更痛苦。
事实证明,写作是没办法教的,只有继续写和评。学期中间,要求评论同学的文字,深刻感受文字即人。用词、文风、视角、观念,宛如音容气质,一看就知道谁写的,或永远猜不出,因为大大咧咧的女孩内心竟也温婉细腻。
我安慰自己,看到写作的撕裂,感受文字的气质,可以满足了。文字是人生的浸染,可浓可淡,喜怒哀乐是气质,是局限,里面只有自己希望了解和呈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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