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上小学的孙子说:“奶奶是仆人”
豆娘站在一栋居民楼大门前,有些踌躇不定。虽说眼前这栋楼的第十层2号房,就是她儿子的家。但她今天若想回去之后能消停点,就得先把手中的“麻烦”给处理了。
这麻烦的源头,来自她手中提领着的,那满满两大口袋的废弃矿泉水瓶。她要是敢把这两袋“垃圾”拖回家,毫无悬念的肯定又会迎来儿媳一晚上的数落。一想到自己七老八十的年纪还经常得被小辈“教训”,她就攒了满肚子的气。
“真是的,我死了还能把钱带走不成?这么辛苦捡废瓶子还不是想多给你们留点钱”
“真是没体验过穷日子的滋味!”她犹是愤慨的抱怨着。
她生长的年代,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常吃饭能看见白米饭都很不易。哪像现在啊,狗都改吃肉了。
可再怎么抱怨也好,不满也罢。那些都只是没人的时候稍稍发泄一下而已。她可不敢对着儿媳说她什么不是。
她用那一辈子积淀下来的智慧总结出了个“三不”准则。
看不顺眼的,不说,由她去。听不惯的话,不听,左耳进右耳出就好。被儿媳数落了,即使再难受,也不当面生气。
来城里的这半年也正是凭着这般万事当哑巴的理念,和儿媳的相处才能不出乱子。
家和才能万事兴嘛,她这样想着。为了儿子和宝贝孙子,她什么都能忍。
她寻视着周围,想要找一个隐秘的地方把这两袋矿泉水瓶藏起来。
将其放在外面她是不放心的,指不定哪个老头老太太路过的时候就给她顺走了,这两口袋废瓶子可是能值二三十块钱呢!
最终,她把视线移到了大门内的楼梯下。她估摸着,那地方应该能放下,但怕是会挤了点。
她用一只手勉强扶住两个大口袋,另一只手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门禁卡,然后全力伸直手臂,将卡放在电子锁前晃悠。
在滴~的一声响起之后,门由外向内打了开来。
她将口袋费力的塞了进去,如她之前预料的那样,楼梯下的空隙“藏”这两个庞然大物还是显得有些勉强。
可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这东西啊。
不管了,她索性把心一横,被儿媳看见了再说吧。
2
时间对于豆娘来说已经快来不及了,她得赶在儿子一家回来之前把饭做好。
儿子下班的时候会顺道去接还在上小学的孙子,儿媳则会稍微晚一点回来。
她将东西归置好后,一路小跑的赶到电梯口,乘电梯升到了十层。
打开房门后,却出乎预料的看到了儿子、儿媳还有宝贝大孙子已然待在屋里。
她脑子里顿时充满了疑惑,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回来啊?可没等她细想,却发现屋内气氛有点不对。
只见儿子一脸沉闷的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个鸡毛掸子,她的宝贝大孙子正跪在地上,背对着她。
听到她开门进来的声音,孙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的朝她哭喊:
“奶奶,奶奶,我错了,救救我啊”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我爸给打死了”
“栓子,怎么回事啊?她赶忙跑上去想把孙子抱起来,但被儿子止住了。
他犯了多大的事啊,你至于这么打他?就不怕给他打坏了?” 她由是心疼的质问儿子,可却没得到任何回复,他仿佛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只是将脸别到一边。
她将目光移向另一边,沙发旁坐着的,平时护儿子护得不得了的儿媳此时也低头沉寂了下来,默不作声。
她心里顿时猛的一沉,孙子莫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吧?可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娃娃又能犯什么大错?
“倒是说话啊,你可真是要把我给急死了”
“我大孙子到底犯什么大错了,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妈,你别管了,这小子太过分了,今天真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一下!”
说着儿子又扬起鸡毛掸子,朝孙子屁股上挥。
“奶奶,奶奶,我错了”
孙子哭喊着扑到她腿上,尽力往她身后躲。
一旁的儿媳许是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宝,终究有些不忍心,出言道出了缘由。
“妈,小宝今天被叫请家长了,我们下午去了趟学校,他…确实犯了点错”
“说起来这事跟您也有关,小宝就是在作文上写道了您,然后一些词语可能没用对”
“不过小孩嘛,童颜无忌,您看您要是原谅他,要不…就叫栓子别罚他了吧”
说着便向丈夫打着马虎眼,向他示意着,差不多就得了,要是把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平时十分随和的丈夫此时却像是卯上劲了,码着个脸,理都不理她。
豆娘听了儿媳的话,倒是松了一口气,没犯什么大错就好,写个作文能犯啥事啊?
“栓子,把小宝的作文给我看看,写了什么至于这么打孩子吗?还有那个班主任也是,写个作文叫请什么家长啊”
说着,从儿子身旁拿起了印有绿色字样的作文本。
翻开本子,一个个稚嫩的字体歪歪斜斜的被书写在本子上。
她翻到有字迹的最后一页,发现上面有大量红笔批注的痕迹,和黑色的字体映衬起来,甚是醒目。一个大大的红圈圈住了其中一段文字,旁边用红笔连写了三个问号。
她想,这应该就是叫请家长的根源了。
她将上面的字和她记忆里的仅有的那些文字对比,艰难的拼凑出了这篇“问题”作文的意思。
划红圈部分这样写到:
“我的奶奶是个仆人”
“三十多年前,她是爸爸的仆人,独自抚养爸爸长大,赚钱供爸爸读书”
“爸爸和妈妈结婚后,她是他们两个的仆人,卖掉老家的房子给我家买房作首付”
“有了我之后,奶奶便是我的仆人,天天出去捡废瓶子卖钱给我买吃的,买玩具,买新衣服。但捡了废品之后的奶奶通常很脏,像是从垃圾堆里出来的一样……”
“啊! 奶奶是多么的勤劳,多么的伟大! 像一头老母牛一样”
她看着这般“童颜无忌”的字样,沉默良久。
小孩子嘛,写的东西都不能当真,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可她又觉得,心里始终有点异样的感觉。
生气?失落?伤心?她说不上那是什么。像是一直指引她拼命挣钱的那束亮光,突然黯淡了下来。她眼里所见之物,像六七十年代的黑白照片那样,再没了色彩!
又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那种。
3
豆娘之前在老家,十里八乡之内,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早年丈夫早死,抛下她和一个刚满月的孩子离开人世。也犹是她心志坚毅,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独自一人处理完丈夫后事。之后,她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便决心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她开始做起了磨豆腐的行当。每天三更睡五更又起。要知道那时可没有什么机械化的东西,全靠一口石磨和人力将豆子磨成浆,经一夜的辛劳才能做成一锅豆腐。而且这还不算完,黎明时分,还得用两个大铁桶装着挑到集市上去卖,等到午时卖完才能回家。
等到她的孩子上学后,又多了学杂费什么的,开销随之变大。她便又拓宽了她的营生。豆芽,豆干,豆花,豆腐乳……,但凡和豆类有关的,她都做。一来二去,她的生意做大了,在这十里八乡做出了名,也由此得了个豆娘的称号。
都说这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而豆娘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啊。二十多年的时光,早已把她折磨成了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垂暮老妇人。
等她熬到儿子长大毕业,买了房子娶了媳妇生了孩。按理说怎么也应该坐下来享享清福,舒舒服服的过完这后半辈子。可她还不停下她那双勤劳的手,卖掉老家的房子帮儿子交了首付后,又拼命挣钱帮着儿子还房贷。还完房贷她还不罢休,又想着给孙子攒点奶粉或者学费钱。
毫不夸张的说,像这个小区其他老人那样,每天早晨溜溜弯,晚上跳跳广场舞的悠闲日子,她愣是一天也没享受过!
她现在苦笑着回想她的一生,还真像她“童言无忌”的孙子说的那样,如一头老黄牛。
4
“奶奶,救救我”
孙子的再次哭喊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一看,儿子竟是又操起了鸡毛掸子在教训小宝。
她赶忙拉住了他,不管怎样,不能再由儿子这么打下去了。
“哎呀,不就是…写了篇作文嘛,小孩子乱写的东西,没必要这么较真”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从儿子那抢过鸡毛掸子,一个劲的说没事的。殊不知,她越说越小、愈来愈低沉的声音已然出卖了她。
儿媳听了她的话后,赶紧牵起小宝的手想护在身后。不料儿子却是不让,抓住小宝的另一只手,作势又要打。
“我说算了!”
她提高了分贝,把这四个字硬生生挤出了口。
栓子这么久来头一次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一下楞在了原地,任由小宝被妻子拉过去护在身后。
“妈……”
他羞愧的低下头喃喃道。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对儿子的教育会这么的失败。
“多大点事,别罚他了”
“我…先回屋休息一下”
她小声的说着,随即挪动脚步往屋里走。却不料眼前突然一黑,身子栽倒了下去。
“妈!!!”
……
她再次醒来时,已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她将头歪向一侧。只见儿子坐在床边一脸愁容,儿媳哭哭啼啼的待在儿子身后。这幅场景让她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底,自己的身子其实早就垮了,这个结果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可惜…她不能看着孙子长大成人了。
“没什么的,不就是死嘛,我这一把年纪,也是快进黄土的人了”
“妈,您醒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栓子立马打起精神,脸上的愁容消失得一干二净。旁边的儿媳也立即跟着止住了哭泣。
“妈,您别多想。医生说了,您的病…不算严重,可以治好的,只是要多花点时间而已”
“栓子,那…医药费贵吗?”比起能不能治,她更心疼钱。
“我捡废品攒了五千块钱,治我这病够吗?” 她的眼里透出无穷渴望,栓子知道,母亲是想听到什么结果。
“够了够了,花不了多少钱的”
儿子的语调十分肯定,这倒让她暗暗松了口气。可她还是隐隐约约有些怀疑,儿子会不会没说实话?
等到中午吃过饭之后,儿子去交住院费的功夫,儿媳却是“不打自招”,道出了实情。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她那上小学的孙子说:“奶奶是仆人”】“妈…您的病别说想治好,就是控制住病情,就得花上百万呐”
“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钱,栓子是想把房子卖了,给您治病啊……”
“一天的医药费,就得上千呐”
儿媳的话像是一叠巨浪,把她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扑灭。
上百万呐…
她知道这个数字的概念,她就算磨一辈子的豆腐,一直磨到死,都挣不了那么多钱。
她明白,儿子的房子也只能勉强值得上这个价。可房子怎么能卖呢?房子要是没了,家也就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她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双眼茫然的盯着天花板。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了儿媳的抽泣声。
“妈,要是栓子把房子卖了,您说我们一家上哪住…”
“啪!” 的一声之后,儿媳的话戛然而止。她抬头一看,却是儿子突然折了回来,扇了正在“告密”的儿媳。
“你,你居然敢打我!” 儿媳哭泣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我不过是想让妈知道实情,我又没说不给妈治病!”
“你这个挨千刀的,这事儿我跟你没完”,说着边骂边哭的跑了出去。
“妈,您别多想啊。不管怎样,哪怕是把房子卖了,我也得给您治病”
“妈…我先去看看她” 栓子看到母亲木然的点了点头之后,立马跑了出去。
豆娘现在心里很是清楚,照这情况,房子卖了,估计儿子的家也就没了。
不,不! 她在心里呐喊了出来。可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孙子从小没有母亲,不能因为自己而把这个家拖垮。
她劳累了一辈子啊,就是想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忽然,她有了某个想法。而这样的想法一旦在心里滋生,便瞬间充斥她的脑海。
等到夜半时分,儿子趴在床边睡着之后。她悄悄起身,穿好衣物,避开值班护士,爬到了十楼的天台。
医院的地势较高,勉强能瞧见这座城市的模样。
即使是半夜,这座城市仍是车水马龙、万家灯火的景象。她看着看着,脸上逐渐泛起了微笑。
她翻过天台的护栏,往外轻轻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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