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凤|东凤| 往生 章一·16

东凤|东凤| 往生 章一·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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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语言何其份量,仅仅两字都能化作剜心的利刃,折磨得身心生不如死。 16.

作为运簿主笔,司命的嘴不愧为开过光的。
那夜谈话失意后,不到半个月,凤九便离开了太晨宫。
究其原因,司命以为是魔族公主姬蘅登临九重天,刺激到了她。凤九却知道,自己早在那之前便失却信心。姬蘅的到来不过推波助澜,就算没有她,未来亦有旁的机缘,区别只在于走得早或走得晚罢了。
即便如此,见到姬蘅的那天,凤九仍难以克制地惊了一惊。
说起这位魔族公主,关于她的过往,日后小燕魔君会详尽叨念,叨念得凤九耳朵疼。而在她短暂又悲伤的宫娥时期,担负起人物介绍重任的,只能是司命。
【东凤|东凤| 往生 章一·16】姬蘅其人,和凤九没什么关系,和东华帝君却有一段称不上前缘的前缘。司命说,大约一千年前,姬蘅的兄长、赤之魔君煦旸给帝君递上一张帖子,欲将小妹送进太晨联姻。这曾是轰动九重天的一件大事,毕竟都听过男方至女方家中求娶,女方至男方住处求嫁乃头一遭。那会成玉尚未飞升,凤九不识通天晓地的司命星君,青丘消息又闭塞,不清楚可以理解。但后来她做了宫娥,混迹一十三天小四百年,怎仍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司命道:“那是由于,这桩婚事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的意思,即婚帖自放在帝君桌上,便再无答复。不熟悉东华帝君的仙友以为,人家乃慎重考虑,毕竟神族与魔族通婚少有先例。与他偶有交情的仙友以为,依照帝君不理红尘的框框个性,这门婚事铁定黄了,没有答复不过留魔君一个面子,要他知难而退。只有为数不多了解东华的老友,如连宋,或下属,如司命,知道婚帖石沉大海,代表帝君当真一点不关心此事,兴许刚刚接到转手就丢了。
年复一年,事情仍没个定论,话题度自然而然被浇灭了几分,待过了三百年,众仙确信姬蘅公主无缘天宫,至多唏嘘两声,当这场联姻作茶余谈资。待又过了二百年,八卦如司命亦不再谈此事,久之遂淡忘了。很不巧,凤九上天的时候,恰值大伙遗忘最甚。
四海八荒各仙僚笃定这门婚事绝无转机,而现今姬蘅公主大大方方走入一十三天,相当于给他们每人脸上扇了个响亮的巴掌。
司命称,姬蘅来太晨宫是为疗伤。月前她中了白水山魔物的秋水剧毒,帝君偶经救下,一路送回丹冷宫。秋水毒烈,煦旸魔君尚不能解,遂恳求帝君看在一张婚帖的缘分上救人救到底。帝君作为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那日送姬蘅回宫,是为破了第一次例,接下来竟破了第二次:不仅允了煦旸,还把人接上九重天。
一提白水山,凤九便知道,正是东华因自己伤势去寻青莲蕊与龙脑香那一次。她一阵心痛,结合今日境况,这些药材简直就像借花献佛,促成帝君与姬蘅公主的相遇。可之后又立刻觉得,如此玷污东华为自己着想的一片真心实乃罪过,遂抑制着胸口绞恨安慰道,一个公主入太晨宫疗伤,也仅仅是疗伤罢了,哪至大惊小怪?
即使有个声音同在反驳,就算疗伤,南荒那时不能疗吗,如何迎到一十三天?
司命似猜到她所想,眼中划过一瞬不忍,叹息道:“小殿下,我原以为你晓得。帝君与姬蘅公主会于白水山之前,曾在十恶莲花境共患难。”
这下,凤九彻底呆住了。
大约是南荒还是哪荒的大嘴巴信鹰目睹此事全经过,不过几日,四海八荒的信鹰都开始传,符禹山巅,帝君被燕池悟锁入十恶莲花境,不过几日,路过的姬蘅公主亦不慎掉入此境。
她因何前往符禹山,同帝君在莲花境内发生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唯一肯定的,即疗伤绝非空穴来风。二人千年前完全不能唤作前缘的前缘,眼下变得有片许勾连。
然凤九呆住的原因无关此事。她是想起了初遇姬蘅那早。
小燕魔君提到姬蘅,身为一介粗人,竟连续道出“冰清玉洁蕙质兰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不胜收”五个文雅的成语。词达不达意暂且放一边,把他的话译一下,即:姬蘅是个美人,兴许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彼时凤九未曾与燕池悟进行过如此交心的讨论,可身为一个高审美的仙,她见到姬蘅的第一眼,确然萌生同小燕无二的想法,这位魔族公主果真好看。
按理说,姬蘅中了秋水奇毒,身子骨合该与百年前的知鹤差不零,乃病秧子美人,简称病美人。那日姬蘅给凤九的印象却看不出很明显的病气,除却脸色稍白,衬着一袭翩翩白绫罗裙,旁的一举一动倒有些活分,空中隐约浮荡着青幽幽的魔泽。
凤九恍然意识到,姬蘅较知鹤小了许多万岁,而同她三万岁幼狐比,正是青春当熟、灵动活泼的少女。
因为这层缘故,这位不似病美人的美人沐着七月盛夏的晨光,由侍女挽着跟在东华帝君身后,婷婷袅袅迈过太晨宫门槛。凤九趴在前殿的梁檐下,怔怔望着一前一后的男女,怔望得甚至未留意姬蘅瞥向她蓦而绽放的喜色,待回过神,小爪子已被人家柔柔捏进手心。
姬蘅自来熟一般笑道:“又见面了,小狐狸。你是听说我要来此处,方至外面迎接我的吗?”
凤九脑海里迸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小爷不认识你。第二个念头:她怎恁的自作多情?因而不大舒服地挣脱那手,以迅雷之势逃窜到帝君脚畔,警惕瞪着笑容略僵硬的姬蘅。
她自诩待人亲和,不会平白同一个陌生人过不去。与姬蘅这般,约莫觉得她话中之意忒亲热,没有客人的姿态,反似要在太晨宫当家作主。今由司命解释,方觉误会了人家。她和那只失踪的灵狐确担得起一句久别重逢,不过,似乎于十恶莲花境内相处得并未很愉快。
姬蘅见她满是生人勿近的神情,讶异又落寞地起身,道:“这,这才过了多久,它竟不记得我了?我们还说过话,我还喂过它吃的。”声音很受伤:“那时便不让我碰它,我,我便这样不讨喜欢吗?”
东华低头,单纯又快速地扫了小狐狸一眼,凤九还未抓住他眼角的神光便失之交臂,听道:“它和你相处不久,忘记了也正常。”
他提起凤九,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评论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继背对着她:“一只宠物罢了,计较什么。”
凤九一顿。
直至今日,她也没闹明白帝君同姬蘅又说了什么,几时离开的前殿。遥记这场富有悲情色彩的初遇,她脑中耳中心中尽教那声“宠物”填得满满当当,如同泰山压顶般压得她窒息。
司命早就说,自己就相当于一头灵宠,这些日子她亦从东华蓦然转变的注视下读出类似含义,却觉事情未曾被证实,尤抱一丝毫无说服力的侥幸。待东华亲口说出这个词,她方体味朋友的苦心,原来语言何其份量,仅仅两字都能化作剜心的利刃,折磨得身心生不如死。司命提早扮演持刃的刽子手,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刻。
因此,当他总结姬蘅一行目的时,凤九毫无疑问地听进去了。
司命说,万事皆有可能。放在当下,即姬蘅公主可能来疗伤,亦可能来履行婚约。毕竟千年前的那场联姻,东华从未明确表达态度,说应允也对,说拒绝也对。
这是个概率问题。将上述四件事综合考虑,东华应允婚事、姬蘅前往联姻的机率同余下几种组合毫无差别。可凤九数理学修得不好,遇到帝君后脑子更会变成浆糊,是以相信了最不愿相信的组合,且日渐笃定那是真相。等翻回头再看这一段,她是被司命唬住了。
那会她止不住伤情,觉得东华处处待姬蘅不同,伤情遂又重许多,辗转似愈滚愈大的雪球。其实心平气和地分析一下,他二人也并未有逾矩之处,用连三殿下的话说,“清白得豆腐都没渣了”。东华待姬蘅乃坦坦荡荡的主人待客人,平日除早晚替她拔毒治疗,几乎绝了旁的交集——他该不留情面仍不留情面,不留情面的客气。凤九没想明白,只因甫见他们走在一块,就想到那纸婚约,想到十恶莲花境,由而想到失踪的灵狐,再是替代它的自己。这一系列事中,没有哪个值得她开心。
偶尔凤九开解道,姬蘅亦把她错看成那只灵狐,说明这身皮毛足能以假乱真。东华不识,好像也说得过去。可那样一来,昔日将帝君拉入红尘的灵狐竟会沦为一介不招待见的宠物,而知晓内情的她当个替身都失败,会否忒没出息了。于是开解完一轮即又需要开解下一轮,直至把自己开解进死胡同。
印象中,太晨宫里的姬蘅是个很上进、亦很有才情的姑娘。每次帝君拔毒的时候,虽不许旁人进来,殿门却开着。凤九便猫在房檐下面,探见屋内七彩神光漫溢,姬蘅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帝君请教,从琴棋书画请教至茶道佛理,还有许多她听都没听过的事。
她打心眼里佩服她,尤其于研读佛经。百年前自己常也溜进帝君书房,某次见桌上横着卷校注了小半的《往生经》。她本着投帝君所好,对方喜欢什么,自己亦该尽可能喜欢什么,遂拿备好的狐毛笔抄回去寥寥,鼓足精神钻研了约莫一夜两夜。然后,唔,果断放弃。
未来晋升上神的白浅教导她,有些事并非想勉强便能勉强来的。承认己之所短,方能成大器。凤九联想佛经,联想她那幼稚而青涩的爱殇,觉得姑姑全不似老凤凰或小叔挪揄般白活了十四万年。
对于姬蘅的问题,东华多是不答腔,却也不曾怼她聒噪。在凤九看来,这便是一种优待。她想到自己,想到此前东华虽不再那样喜欢灵狐,尤默许她事事跟随,就像默许姬蘅反复叨扰。姬蘅要去什么地方,他即便不会亲自跟去,亦指重霖领着陪着。有一次姬蘅捏了屏扇面欢喜进来,疗伤间展予帝君品评,意外博他倾了倾目。凤九心里很震动,后也偷偷瞧过那扇上的画案,震动之情顿时酝酿几分无奈。她长嗟一声,心道那不可置否乃一幅好画,题款小楷娟秀又不失风骨,任谁看了都会夸赞。东华青睐有加,原就挑不出错的,毕竟他身边要么是连三殿下那种只造神器、画短刀图的变态,要么是不学无术如知鹤之流,乍遇见一位有才情的正常人,已顶顶不容易。
哦,连宋君的短刀图。还有这一档事。
凤九抖了个激灵,忽然想,这是必须要回味一番同姬蘅搭上的梁子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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