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路过荒川,那时我还不叫断刃,姐姐也不叫残练。
许多年前我住在冬城,从不知荒川。就像荒川不知冬城当年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那时我躲在漫天火光里,耳边是姐姐剧烈的心跳。我依偎在她怀里,她躲在井里。头顶人来人往,乱箭呼啸。
许多许多年前,有位白衣少年坐在城楼之上,玉笛横奏。笛声背后,是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厮杀声,兵器的碰撞声,生命撕裂的哀嚎声,都抵不过这凤箫鸾管的瑟瑟之音。
后来少年做了冬宫的宫主。他不喜欢城,他说城给人寂寥孤独的感觉,而宫,则是繁华与高贵的缔结物。
冬城不再,冬城的人亦不再。
姐姐说,记住少年的样子,他是我们的仇人。
我说,我明白了,毁灭冬城的人,就是我们的仇人。
姐姐说,不,创造冬宫的人,才是我们的仇人。
二
多年以来我并不懂姐姐的意思,冬城与冬宫,舍我而去,其实是非黑白已不再重要。但我还是问姐姐其中区别,姐姐说,不重要就不重要吧。
逃离冬城以后,我们一路乞讨,方向未定,只是尽可能的远离冬宫。大概女孩子更容易得到垂怜,姐姐每次回来,都能带比我更多的食物。但她吃得极少,她说她胃小,理应吃的少。
我们暂住在路途中的一个城隍庙中,烟雨纷纷,行人断魂。
那一天我们滴食未进,姐姐浑身发抖。许久之后她振作精神,她说,我知道一家酒楼离此处不远,你等我。
那一天我害怕到了极点,因为我怕最后一个亲人,在江南烟雨中离我而去,在风雨凄凄中与我背道而驰。
焦急中三个大汉穿着蓑衣,在雨中踏着稳健的步伐朝城隍庙走来。我慌忙躲在神像背后,庙里一片漆黑。
来人说,宫主下令,活捉暮雨。
另一人说,她踪迹难寻,加之易容术出神入化,恐怕难以抓捕。
来人说,没有那么多难以,她必须三天内送到冬宫。没有那么多理由,因为她是宫主要的人。
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隔着厚重的石像,我都能体会言语中的寒意。他说,杀人是我的特长,但降之为抓人,虽然低端,我想也不会有失体面。
柴火瞬间被引燃。三人戴着斗笠的影子延续到三个地方。奇怪的是印在墙上的影子里,他们脸上的棱角都不怎么分明。
为首的说,古时李白落寞,吟诗一首对影成三人。
另一人说,现在我们三个,对影当是几人?
沙哑声说,五人。
话毕,他们已拔剑而起,晚风肃杀,火影晃动。
剑合鞘,他们又坐到原来的位置。庙内一片肃静,不同的是,他们墙上的影子此刻已棱角分明。
原来三人都戴了面具,不过已被人斩成两截落在地上。刀过人脸,面具尽断,人毫发无损。
女声凭空而来,现在,又是几人几影?
为首的说,加上刀光剑影,已分不清几人几影。
我刚伸头想一看究竟,就被一阵强大的推力推出去,瞬间站在三人面前。
为首说,阁下,便是暮雨?
我不知抉择,便强打勇气说,是。
三人齐跪,谢不杀之恩。
我刚要靠近,寒意擦脸而过,三支形态各异的暗器插在我身后的梁柱。我还没反应过来,三个人就倒在地上。
火焰回归平静。一个女子出现在火簇后面,带着优雅的笑走到我面前。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张脸,从容,妩媚,精致,或者惨白。
她说,小鬼,你冒充我,不怕我不开心吗?
我说,我也是为了保命。
她爽朗地笑了笑说,只有跟着我,你才不会有性命之忧。
所幸晚上姐姐回来,她浑身湿透。两个包子在她怀里,余温尚存。
那天晚上我吃了一个包子,另一个放在姐姐枕边。
那天晚上我们跟着这个女人,去了荒川。我对姐姐说我们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姐姐却说,傻弟弟,我们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才知道,这女子除了名叫暮雨,还有人叫她奈何宫宫主。
三
时过境迁,也许很多人都忘了血洗冬城这回事,更为甚者都忘了冬城。也没有人知道那次灾难中有一对姐弟幸存下来,因为这世上人多人少,不过烛亮烛灭。阳光之下,这点损失无足轻重。
人们还在讨论冬宫如何如日中天,如何嗜杀成性,一天晚上,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冷阁阁主被削去半边身子。
同一天晚上,靠一支穿云箭独步天下的宋经被一匹红练悬于梁顶。
就一晚上时间,江湖上突然多了两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角色,有人说这是一对姐弟,也有人说是一对情侣。无论怎样,他们出现的地方,除了死亡,就是死亡。
还有人说他们只是一对组合,叫断刃残练。因为男子用一柄断刃,女子使一匹残练。
姐姐说,第一次杀人感觉怎么样?
我说,血如注,人如兔。
姐姐说,从前我们的选择是方向,是住所。而现在进了奈何宫,我们只能选择死与……
姐姐沉默。
我说,生?
姐姐摇头,她说,我们死,或者对方死。
【断刃残练】没错,这就是奈何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