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道上的万里长梦

古驿道上的万里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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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好事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九九七年早春,钱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锺书去世。昔日温馨的三口之家如今只剩下杨绛这位年逾百岁的老人。杨先生说她经常做梦,做各种奇怪的梦,锺书安慰她说那是老人的梦,他也常做。然而,有一天,杨先生终于独自走上了迷奇的古驿道,做了一个无法醒来的万里长梦。
《我们仨》是我在拉萨觅到的一本书。之所以用“觅”,是因为它并不起眼,孤独地立在角落里,布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未被翻动过。我猜想,在那样一个信息滞塞的雪域,这或许是唯一的一本。我是幸运的,寻到并读完了这“珍宝”。然而,读罢后,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一年,我始终未敢下笔为它写些什么,怕失溺于无常。它也似乎懂我的心思,深蓝布面装帧的它把自己闲搁在最内,也并不引起我的注意。但借的债终归还是要还的,无论如何想逃避,到头来,还的愈多愈沉。
莎士比亚说过这样一句话:老老实实最能打动人心。杨先生已逾百岁,人世浮华已然淡去,在她的文字里没有予己学术之家的夸耀,没有求人感伤悲愐的催泪,有的只是朴实欣然与长久的思念。走在人生边上的杨绛,满怀着自豪与欣喜,告诉我们:“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我们仨。”因为“我们仨”,所以有了家。
作者将书分为了三部。第一部记了一晚真实的梦。第二部写她走上了古驿道,与丈夫、女儿相聚相失的拟构的万里长梦。第三部她反复叹息着:“我们仨失散了,就这样失散了。”在有生之年,为完成女儿的心愿,为曾经的“我们仨”留下些文字的纪念。回忆的文学,纪实是寻常。而这位老人却用浓墨绘造了一幅黑色沉默的梦境。大概是生命中有些事,真实地太过像虚幻,不用梦与玩笑,如何能言述呢?
诚然,万里长梦与晚年这三口之家的现实确是吻合的。梦起于锺书被一通未知的电话驱使来的车子接走,“我”和阿瑗放心不下,走上了迷奇的古驿道去寻锺书。尽管路不好走,规矩也奇怪,我们仨终是相聚了。然而好景不长,锺书睡在摇荡在河上的船中,那船一日日地往下游漂,他越发虚弱了。阿瑗也生了病。“我”疲于奔波于三地,也愈发地艰难了。“我们”一家就这样失散了,那样凄凉、突然。杨绛先生的万里长梦即寓指着锺书和阿瑗生病住院后的日子。阴阳界通着的大约就是她笔下的古驿道,而要越去阴间,在中国神话中,是要过忘川河的,忘去阳间尘世的羁绊,才能转世投胎。锺书的船一日日地往下漂去,大约是一日日地将渡尽这忘川河。
于是杨绛写下这样的文字:
他(即锺书)说:“绛,好好里(即‘好生过’)。”我有没有说“明天见”呢?晨光熹微,背后远处太阳又出来了。我站在乱山顶上,前面是烟雾蒙蒙的一片云海。隔岸的山,比我这边还要高。被两山锁住的一道河流,从两山之间泻出,像瀑布,发出哗哗水声。我眼看着一叶小舟随着瀑布冲泻出来,一道光似的冲入茫茫云海,变成了一个小点;看着看着,那小点也不见了。
我但愿我能变成一块石头,屹立山头,守望着那个小点。我自己问自己:山上的石头,是不是一个个女人变成的“望夫石”?我实在不想动了,但愿变成一块石头,守望着我已经看不见的小船。
但是我只变成了一片黄叶,风一吹,就从乱石间飘落下去。我好劳累地爬上山头,却给风一下子扫落到古驿道上,一路上拍打着驿道往回扫去。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
还没到客栈,一阵旋风把我卷入半空。我在空中打转,晕眩得闭上眼睛。我睁开眼睛,我正落在往常变了梦歇宿的三里河卧房的床头。不过三里河的家,已经不复是家,只是我的客栈了。
万里长梦就这样被一阵风吹散了。昔日热闹的三里河寓所如今只剩下杨绛孤身一人,当然,还有她长久的叹息:“我们仨失散了,就这样失散了。”
【古驿道上的万里长梦】当我反复默语此句时,心中突然惊起了问号——我们仨也会失散吗?或许生命中有一些问题丝毫不需要思考,答案是确定的。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想问。我想我大概会选择欺骗自己,逃之夭夭,匿到一个充满雾和黑暗的虚拟境地。我已经逃避了一年,会否有人选择逃避更长的时间呢?我想应该是有的。于是,我愤然,愤然于人的滑稽与懦弱,愤然于人安逸于自我造就的骗局。然而,转念一想,却只剩无奈和怜悯,因为不管怎样的人有一天都终将走上那古驿道,独自去做一个万里长梦。
自杨绛一家迁居三里河寓所,好像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家,可以安顿下来了。于是精心布置每一张桌椅,栽培每一寸草木。然而最后当我们仨失散后她却这样写道: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做“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是啊,家究竟在何处呢?钱瑗病危,锺书先生对杨绛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叫阿瑗回去,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锺书先生大概已寻到何处是家的,不然缘何叫女儿回到“她自己的家里去”?而杨绛先生大约正在寻觅。何处为家?我未曾寻到。或许只有当逢着失去的困遇时才能幡然恍悟。
偶然读到周国平先生一语或有所启发:
“很可能所有仍正常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家究竟在哪里,但是,其中有一些人已经看明白,它肯定不在我们暂栖的这个世界上。”
作者:中国矿业大学(北京)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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