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轻信英雄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大圣归来。
一个算不得现象级的国产动画。
眼前出现的是当时的女朋友走出电影院的沮丧：“这是我今年看的第一部电影。它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它。”
我在微博、朋友圈上反复听到关于它的消息（同时学会很多新词汇，诸如什么二刷三刷自来水）。前者代表了遥远的大V导向，后者代表着身边的流行趋势，谈到《大圣归来》，他们不约而同会使用这样一个评语：「诚意之作」。包括我很喜欢的，目送他们从小众成为公众的几位，包括但不限于@梁边妖@朱炫@自扯自蛋@马伯庸@今何在（排名不分先后）等，都有意无意地在各自活跃着的社交平台上点了几句。可能在很多时候我也不可避免的是一个从众的人，所以我承认，这是我最终去到电影院的原因之一。
对于动画，我的所有经验仅限于当观众，技术方面不是很了解。但至少可以看出它做得精细，人物设定大家则各有见解，觉得孙悟空好看不好看都无所谓。毕竟把佛祖雕刻成什么样都无损它法像尊严。声优可能就真的有点弱了，声声“傻瓜”让人出戏，以为进入了琼瑶姐姐的类型连续剧。
关于故事。刻薄点说，前半部分像《猫和老鼠》，后半部分像《奥特曼》。我并非批评，这两个片子曾经是我的童年挚爱，一度成为二十一世纪初那个索然无味而又落寞孤独的蠢狗的精神支柱。如果你现在从我身上偶见一丁点幽默，一丁点热血，想必是由它们带给我的。
用政治书上的俗语，传统是一把双刃剑。说得好听叫做经典，说得难听叫做老套。我们觉得它讲的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一个自以为一波三折结果早早被看穿的因而显得平淡无奇的英雄传说。并且虎头蛇尾地有着一个开放式结局，留给观众一个摸不着头脑更无从想象的空间。但是我要空间做什么呢？我要我的电影票钱。
【不再轻信英雄】比起《喜羊羊》《赛尔号》《汽车人》，它当然要好得多（其实我全没看过，万箭齐发，误伤抱歉），但优秀还谈不上，只是一部正常的动画罢了。我的朋友X说，国产动画制作者的观念还没超越动画只是给小孩子看的层次，诚哉斯言。不过它至少不如某些网络游戏下作，找来油腻的师姐播放CG动画哄骗你。至少它不是封面党，正片也和宣传片下了同样的力气。它要是AV一定是部好AV。
说回故事，我说它像猫和老鼠是因为它有很多类似的喜剧小镜头，当然这些小镜头单拎出来看个个都是加分项，让我想起看《疯狂原始人》的美好时光，做到这样，需要成年人设身处地的趣味和一颗不老童心。但田导演的童心似乎已经开枝散叶，密集到兀杂的程度了，怎么说呢，就有点不合时宜。前半段我最关心的根本不是江流儿的生死和山妖们的打斗，我关心的是山体崩塌岩块坠落的抛物线。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关注这个，因为我是个文科生。
至于后半段的奥特曼。孙悟空因为或误以为山妖杀死了江流儿，挣脱了手臂上最后的枷锁，重新成为真正的齐天大圣。就让我想起了奥特曼红灯亮起哔哔声响起要放大招（以前我是记得每种奥特曼每种光线的具体名字的，还把它们的战斗数值记在笔记本上）的最后关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一时间形势大逆转，完美的翻盘。我和哥哥两个人坐在电视前，几次把眼泪看出来。
过几年我再去哥哥家看碟，他就不愿意陪我看奥特曼了。他问了我一个深刻的问题时至今日我仍然在拷问自己：为什么他不早点放大呢？这个问题近乎哲学，所以我当场呆若木鸡，我哥嗤笑一声走开了。
对啊。奥特曼为什么不早点放大呢？大人们的解释是“如果不被打的惨一点盒饭就没有鸡腿加”，我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不愿相信。我也自己找了好多种解释，比如奥特曼小朋友来地球找好朋友小怪兽玩一不小心忘记了时间，妈妈从奥特星球给它打电话叫它回去吃饭，小怪兽却缠着它不放它走。奥特曼只好粗暴一拳把好朋友打翻在地匆匆忙忙飞回家啦。或者奥特曼只是在战场上空耗时间以榨取地球防御本部发放的医疗费。类似的剧情我想过很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奥特曼是我心中的英雄，做以上诸事未免有损格调。
后来还是官方上映的其中一集解开我心头疑惑。前期的剧情大概也是奥特曼被怪兽压着打，接着发现奥特曼的大招也不起效，最后是全体人类的「爱」汇聚成力量使得奥特曼得以战胜怪兽。
我恍然大悟。噢。原来释放情绪可以成为一种力量啊。那么奥特曼之前被怪骑着打也是在累积情绪用于最后的爆发吧。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自圆其说了，毕竟我是观众嘛，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利波特，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作为作品的《大圣归来》想要自圆其说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它面临的是同样一个致命陷阱，为什么孙悟空不能早点挣脱枷锁。我知道它是想讲一个简单的故事，但你首先得把话说清楚。因为江流儿死了或者濒死，所以孙悟空暴走？因为同伴阵亡，所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砸碎铁链？之前他不也砸过么。
心理咨询水平停留在乡村大排档水平的我试作分析，是因为动机不强。孙悟空刚刚推翻三座大山，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去处。战天斗地吗，他已经老了。他把自己毕生对自由的追求暂且像金箍棒一样塞进耳朵准备回花果山水帘洞做回土大王颐养天年了，但总有个小逼追着屁股强行“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况且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崇拜。
又是几次转折。又是几次拯救。结局处的大爆发似乎就变得可以理解了，积少成多策略固然有效，可是大圣啊你还是长点心的好，因为接下来的几场战斗又让我的视线转移到石块粉尘坠地的抛物线上去。（怪我，可能是3D眼镜的原因）
我不是写影评的。搞艺术也纯粹是闷着头的自娱自乐。但我觉得评价他人的作品总不该把话说得太绝，这一方面是教养的问题，另一方面我也不免考虑，如果让我来我会怎么拍呢？（这不仅仅是为了和评论区的那些「你行你上」党人斗个你死我活，评论也许有些口德豁免权，可创作也有创作自由啊，评论家艺术家之间或者应该为对方考虑考虑。我不是什么善人，只是便于自己角色切换而已。）
假如有机会拍一个齐天大圣的故事，我会怎么拍呢。和田导不同，我可能不会选择拯救的线路。单纯的拯救要想不落窠臼很难，大话西游月光宝盒做到了，西游降魔呢一半。经典和俗套的区别在于它们分别墨守着哪一种传统。传统不都是好的，我没在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事情，因为这话比较废，谁不知道扬弃，谁不知道要好的不要坏的。关键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呢。
据专业人士徐皓峰说，国产电影失落了价值观。「释放情绪就能获得力量」是价值观么？不像吧。要说的话倒像是简单粗暴带有草莽意气的生存策略，一言以蔽之，「妈的拼了」。此句可加各种前缀，《圣归》这种呢就是：“敢杀老子活粉，妈的拼了。”
真是这样，流畅的动作和华丽的画面又有什么用。它们只是华丽的「动」和华丽的「画」，根本连「片」都不是。只是一场鼓掌圈钱看个热闹的联欢晚会吧。
戏谑也好，讲真也罢。走出电影院觉得它一无是处是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期望太大，期望一高要求不免也跟着高起来。我们只是太爱大圣，也太爱动画。我们在等一个能同时地完美地演绎两者的艺术家。田导真的已经足够努力，但是很抱歉呢，那人并不是他。
我回想起「诚意」的评价，就回想起我的童年时代，那时候每人都有个小绿皮本，上面的烫金字写着《教师评价手册》。学期末老师会给写评语，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因为几乎每个小朋友都会被表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长大后才明白，这是春秋笔法，一字之间高下立判。成绩平平态度却十分认真的同学，老师以「踏实」来评价他们。
「诚意」大概就是类似的讲法。虽然还有种种缺陷，但是不期速成我们看到了呀。和多数人一样，我也是个缺乏天赋的平凡家伙。我也参加过征文比赛被评委说是「故事老套。看到中盘便猜到结局」。
普通人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吧。没法成为最好的学生，只能「踏实」下去；没法成为最好的导演，也只能继续「诚意」。
但是。但是啊。就像齐天大圣一样，不论枷锁铁链，我们都已经挣扎过了不是嘛。也许你我不过是未及遇见各自的江流儿。
“我们注定平凡。注定平凡下去。”
不是我选择相信，而是我没法抗拒。
这才是我说，对不起《大圣归来》的原因。
我可能真的老了，我不再轻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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