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旧时雨

转过喧闹的东大街,卖饺子的胖姨掀开蒸笼,一股热气顺着巷子升腾而起,烤红薯的大爷吆喝着刚出炉的红薯啊,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围在小摊前眼巴巴地望着,傍晚的阴雨似乎并没有液化这条街的热情,反而增添了几许温暖的繁华。
抻了抻大衣上的水珠,走进店里我点了一杯热咖啡坐在老位置,靠窗的地方刚好把这条街一览无余,即使隔着玻璃窗好像也可以闻到隔壁花店里香水百合的味道。
咖啡店里书架上的《浮士德》似乎被这个位置的人数次翻阅,明显褶皱和泛黄了不少,隔壁的花店里只剩下一只灰色的肥猫躺在柜台上看家,开店的一对儿小夫妻不知道是不是又喝烧酒去了,那是几个礼拜前老板娘偷偷告诉我的,小两口经常趁着没客人光顾的傍晚跑到东大街的尽头喝烧酒吃烧烤,说是新婚蜜月的另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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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十三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走进花店,裤脚已经湿透,大抵是雨中跋涉了一些时间,他在店里认真地逛了一圈,很显然在寻找着什么,可是为什么会在一簇百合花面前站定了五分钟,仍旧没有取下墨镜?像极了沉思,又像某种祷告。
柜台上的那只肥猫翻了个身,慵懒的样子没有丝毫的警觉。
我朝着他敲了敲玻璃窗,斜对面的男人有所察觉,测过身来看着我,我端起杯子,示意喝点咖啡。他有点迟疑,但还是来到店里坐在我斜对面,是个年纪大我几许的人吧,我能感受都一种沉重从这个人的方向袭来。
“应该是北方人吧”我试图打破这种生硬的陌生。
“是的”声音浑厚,些许冷漠。
“花店老板还没来,可能你得在这等会儿了”我递给他一杯咖啡,他很有礼貌地接过去,但仍旧没有摘掉墨镜的意思。
“我只是没忍住来花店看看,无心买花。”
语气里透着某种情绪,我发现,还藏着故事。
“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我来她的城市看她,又是下雨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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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四月的洱海边有最温软的沙滩,有白色的海鸥成群嬉戏,还有一个穿着格子长裙的女孩子在沙滩上起舞,那优美的中国舞姿完全吸引了独自看海的L,总有种相遇如此意外而美妙。
那是2013年,L正在广西上大学,家境一般的他经常找些兼职贴补生活费,大三,把手头的积攒拿去做个小投资,结果被骗光了所有积蓄,心灰意冷的他不敢跟家里讲,又不知道该怎样维权拿回自己的钱财,只能一个人走在洱海边的沙滩上,享受着被现实出卖。
可是,怎么会有那样的女孩子呢?
跳舞的女孩子D主动走近L,说是从来没见过男孩子一个人来看海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那头黑色的头发融进了洱海的风,眉清目秀的样子着实动人,L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女孩子。
面对完全陌生的人,一个人反而能无所顾忌地完全敞开心扉。
洱海边,L跟D讲述了这狗血的际遇,没想过会再见,所以肆无忌惮。
可当时的L不会知道,偶然的遇见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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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的校庆晚会上,L看见了D作为领舞者在镁光灯下闪闪发光。“想不到吧,我们是同级的哦”,会后D找到L得意地说道,放佛她料定L不会知道。L有些羞涩,确实足无措。
“那些困难解决了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告诉我啊。”D依旧热情。
L笑了笑,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又像个成年人一样难过。
原生家庭的平凡即使是给了L魁梧的身材和端正甚至精致的五官,却没有给与他对应的自信和好运,大多数时候,都是凭借着过分的努力捍卫自己梦想。大学,一个人从中国的几乎最北端来到中国的南端,“背井离乡”的求学生活让L饱尝艰辛,但偶尔的乐观支撑他继续在大多数学生安逸的时候选择打拼,把四年大学过得充实无悔,毕业有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已经感恩戴德了,至于恋爱这门必修课,打一开始就做好了挂科的准备。
只是,我从未准备,你怎么就来了呢?
晚会以后的日子,L与D联系越来越频繁,有时相约去看桂林的八月,有时在洱海边等夕阳西下,像极了一对儿老夫妻,凭谁都看得出来,D是真心喜欢L,要不然,也不会每次都主动付车费,也不会把自己每晚逃课去教小学生跳舞挣到的兼职费给L贴补学费,也不会在冒着雨把最热乎的饭菜送到正在医院里打吊针的L,更不会隐瞒家境优渥的事实陪着L去吃小吃街最便宜的饭菜。
当然,L怎么不知道呢?他还在畏缩,害怕自己的平凡够不上D的光鲜。可是,大学里的爱情真要这么讲究吗?勇敢的人只管接受命运的馈赠,那都是我们应得的啊。
雨中的那场告白,是L二十多年听过的最感到自信的话。像所有的校园情侣那样,他们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分享,可是又与许多的校园情侣不一样,他们更懂得一起承担,搀扶着各自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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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那年,D家里破产欠了好多账,不能支持D继续读研深造,只能匆匆地融入到就业大潮中去,毕业的脚步紧随其后,一夜之间放佛换了人间,人生的航向顿时逆转,二十几岁的挫败感把这个热情乐观的女孩子击溃。L抱着大哭的D说,你那么优秀怎么会找不工作,况且就算没有工作也没有关系,我会养着你。一个东北男子汉的气概没法不让人臣服。
毕业后,L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朝九晚五,晚上还要去街头的水果店盘货,除了周末白天有休息外,其他时候都处于高负荷的状态,就连水果店的老板也开玩笑说,小伙子长这么高大帅气,又还这么努力工作,哪个姑娘跟了你真是好福气啊。每次听到这些话,L都腼腆一笑,不善言语交际是大多数理工男的通病。
那个好福气的姑娘,在L的鼓励下找到了一份教舞蹈的工作,可她总是故意让孩子们提前下课十分钟,每天下午赶回家煮好饭菜等着L回来,黄瓜炒木耳、干炒酸豆角、青菜豆腐汤,偶尔煎一条小鲫鱼,用最地道的川菜做法,L都能吃上好几碗饭,每次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在这个并不宽敞明亮的租间里望着彼此会心一笑,D会说,班里哪个孩子最有天份,哪个孩子今天给自己送了一朵花,这些琐碎的日常话,在L听来,都是繁忙工作之后的调味剂,更准确得说,是幸福生活的催化剂。
打破了对于大多数而言毕业必分手的魔咒,这对儿小情侣把生活过得即时拘谨了些却也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早上两个人牵手去买菜,挑着便宜的蔬菜,吃完早饭后L送D到公司门口,因为两人的公司是相反方向L又要返程再到自己的公司,担心迟到,所以每天从D公司到住宿的这段路程,他是跑回来搭公交的。富裕家庭出身的D丝毫没有贵族气,厨艺也在柴米油盐间见长,简单的几个蔬菜就能让这个大高个儿感到满足。晚上十点半,D会准时出现在街头的桥边等着L下班,两人牵着手顺着灯红酒绿的街道,看着世间的灯火倒映在桥下的水里。
那个曾经万众瞩目的姑娘成为了另一个人的臂膀,脱去学堂里的稚气可依旧热情、美好而灵气,那个曾经不自信甚至有点卑怯的男孩子,如今更加的成熟成为了另一个人最坚固的支撑,眉宇间竟然有了些男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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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畏惧世间刁难,只要有你陪我数遍生命的公路牌,最好的爱情,就是平凡相依的陪伴。
如果故事看到这里,你觉得平淡无奇的话,那正是我期望看到的他们平凡生活的样子,世间无波澜,多难。


2016年,L和D在广西一起生活打拼的第二个年头,L的勤奋和认真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赏识,提拔为部门的主管,D也教了更多的学生,因为功底深厚,经常受邀到一些著名的汇演去演出,两人的事业都有所起色,积蓄上除了能满足两人的生活需要,还能给家里寄一些作为补贴。
又一个桂花飘香的季节,L带着D去看了洱海,想起初次遇见的场景,L说,今年过年跟我回东北吧,去见我的父母。D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像极了当年的模样。D知道,按照北方的习俗,见了家长是会求婚的。
日子里除了这些期待外,跟往常并没有太多区别,一起买菜,上班下班,偶尔看场电影、在桥头吃着烧烤,在寒风呼号的大晚上,L站在D公司楼下等她下班,一见她就迎上去抱住给她系上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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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8号,D作为舞蹈团的代表要去另一个城市参加舞蹈表演,早上跟L一起吃完早饭告别,和队友们一起乘车出发了。L说好第二天下午去车站接她,比约好的世间迟了两个多小时,L有些发慌,D电话也打不通,可能没电了也可能没信号或者太累睡着了,眼看天就要黑了,L干脆给公司请了下午的假,等到晚上9点,仍旧联系不上,于是铁心顾了出租车到另一个市去,赶到的时候,凌晨3点,车站里除了打地铺睡觉的,还有几个为了赶车围坐着打牌的。
世界好像很安静,可这个男人慌张得很,摸着黑四处打探,有个人说今天下午有辆车和大卡车相撞,好像是死了好几个人。L心头一颤,整个人瘫坐在车站的门口,噩梦是真是假?与我有关?
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里,L试图拨打D的号码,无数次,“您拨的号码无法接通、、、”,那个男人,想要捅破这黑暗求一个“与我无关”,却只能坐在门口哭喊着拨电话,天边的鱼肚白若隐若现,他等不了,问人问路,四处打听,车祸事件这里人尽皆知,那一车的几个女孩子都抢救无效,警方正在试图联系家属。等到L赶到医院,如果说之前还存有幻想的话,医生给了他那部手机彻底击碎了他的祈求,是D的手机,床上躺着的是D。事故是真的,D也是真的。
你如果深爱过一个人,就知道失去乃至从此天上人间的痛感。
那之间的细节,L没有讲给我听,但我能猜到,因为无法正视失去,所以才毅然辞掉工作,在那个城市颓唐飘荡了一个月之后选择逃遁。学会了抽烟、偶尔在街头买醉,会在寒风里的角落里痛哭,一个男人,好像把自己搞丢了。
一年后,选择在长江边的一个城市里工作生活,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但不敢一个人去水果店、去买菜,不敢想在广西的一切,所以逼自己去过群居生活。可还是慢慢意识到,日子久了,疼痛自责依旧在,生活是自己的,所以又逼着自己去面对,跟回忆打一枪让自己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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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L的故事,坐在我斜对面的这个男人的故事。今晚,他刚从广西返回,去花店看了看,只是因为D曾经说过,跳舞的女孩子得配上一枚香水百合。
【凉城旧时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摘下墨镜,但我似乎能透过那层颜色的隔离看到红肿的双眼,以及无法藏匿的忧伤。他走出这间咖啡店,撑着伞遁入人群消失在灯火中,愿美目如当年,生命的转折得到认可。成全人事无常,好笑容不掺伪装,有朝一日伤疤上会开出动人的香水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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