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我经常想起老屋,想起去世的爷爷。多年过去了,没有一次在想起爷爷的时候,因为他的去世而感到特别难过。反而现在,因为得知小白的突然死去,让我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尽管小白是只狗。我悔疚地明白,爷爷去世时我虽在上初中,已不小了,可人还是糊涂的,不懂人事,所以不觉得有多难过。而人到中年,与自己相处过的小白,那怕它是一只狗,它的死让我感受到死亡离别,真正认识到了死亡是什么。
一想起小白,既便上一刻还是什么也没想,平平常常。只要一想起它,我的心里马上就变得沉痛,一阵痉挛,眼睛就湿了。
小白是哥哥家养的一只土狗。在农村,在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养狗自然比不得在城市,没有谁特地会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至于开始是哥哥家谁领养的它,我也不清楚。大概看它身上毛多是白色,就顺口的叫它小白。有时也直接喊它,“小狗,小狗。”
在我回家当天,我就为没有见到小白而纳闷。通常情况下,当走到与哥哥家不远的路口时,小白早就发现有人来,就会不知从哪个地方忽然跑出来,站在坡地上,仰着头,汪汪地叫。直到近了,到了身边,知道是家里的人,便停止了吠声,低下头,轻轻地摇着它的尾巴。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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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和它的孩子(拍于2017.3)

可我背着包,走过了路口,来到了自家门前,也没有听到它叫,更没有看见它的身影。真是奇怪呀!由于刚回来,乘车有点累,我先去洗澡,再洗衣服,接着就在屋里休息,也就暂时把它忘了。
第二天,天气依然很好,阳光照耀。我在屋前屋前,左看右瞧,感受着春的气息,草木的生长。也没有想起没见到小白的事。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习惯的端着碗来到门外,蹲在台阶上吃。这时,我想起了小白。
以前这个时候,犹清楚的记得去年回来时,每次一到吃饭,我蹲在台阶上津津有味扒着饭菜往嘴里送时,小白就从对面哥哥家的方向跑了过来,在灯光的黯影里,欣然地来到我的身边,在我脚下的台阶上,不住地摇着尾巴,抬着头,拿它的一双晶亮的黑眼睛望着我。
我一直忘不了它那乞求的眼神,黑亮如一潭秋水。在夜里显得尤其的黑亮,似乎像是含着泪水,在斜照过来微黯的灯光下,闪着亮光。它默默的无声的等待,如果你不给它吃的,它既不会叫一声,也不会跳上来抢。不会的,它就那样站在那里,或者掉转个身,再仰着头,注视着你。虽然我为它这样乞求的样子,对自己说过,做人再苦,也不要像狗一样去乞食。然而现在来看,小白乞食不假,可它既不会因为你不给而叫唤,更不会勉强去抢。它站在那里,保持着做为狗的尊严。
见小白没有出现,我更加疑虑!小白不可能不知道我回来了呀,也不可能不知道我正在吃饭的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隐隐的不安。
因为这天是(三月)初一,我就没有马上去问家人。直到晚上十点多,夜已经静下来,我躺在床上,大概是在看什么,或者什么也没干,忽然又想起小白。我再也没有忍住,发微信问侄女,“你家那只小白狗,我怎么没有看到啊?”侄女回我,“冬天死了。”
虽然我已感到情况不好,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一时懵住了,心忽地往下一沉,眼泪不由自主地跟着掉下来。
我一边用纸巾擦眼睛,一边发信息问侄女,怎么就死了呢?什么时候死的?在哪里死的?
侄女告诉我说,小白又怀孕了,在正月十九的晚上生小狗时死的。第二天早上躺在它睡的地方的门口,我们还以为它是睡着了。摇它,才知道已经死掉了。
有没有把它埋了?它的那些小狗呢?
埋了,埋在对面山上。小狗也都死了。
我问侄女知不知道埋在哪里?回头带我去看看。
可是,到今天我也没有去看它。
去年我是4月上旬回来的,到今天快一年了,这一年的时间,很短,又是很长。我一想起上次回来时看见小白的情景,它跑来跑去的,摇着尾巴,总不时听到它叫几声…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小白】它的身影,它的样子,仿佛还在去年的那个时空,在屋前土场,草地,在身边,出现在我的眼前。
特别是它的眼神,抬头望着我的眼神,仰着脖子候着我扒饭食给它吃的样子。一想起,我的心就咚咚地愧疚不安。
去年那时,小白已经有四个孩子,长得都圆乎乎的,可爱极了。有一天,我过去,到它们住的哥哥家一间未拆的老房子看它们。小狗崽们一只只乌溜溜的黑眼睛,娇小胖乎乎的样子。有三只胆大的,从屋里走出来,或者坐在门槛旁,望着我这个客人。有一只就是不出,见我往里探头,它就往里躲,藏到一堆柴木里,不肯出来,真是胆小鬼。另外三只,我想捉一只来玩,见我动身,它们踮踮地几下就跑掉了。
想起小白来乞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它还要奶养它的四个孩子啊。其实,小白身子骨瘦弱,肚子总是瘪瘪的,前脊背上很容易看见隆起的骨头。腿也不粗壮。
这个样子,我真的很不愿意它怀孕。可无奈,小白是只母狗,它平常是放养的,时常出去,或是为了寻食,不小心就被怀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生养孩子,对它对它的孩子,有什么益处呢。
小白的命运,似乎注定了。
小白在哥哥家应该也有很多年了。记得哥哥家建房子时,那些日子伙食好些,餐餐有肉吃。肥肉骨头都给了小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小白很喜欢吃肉。有时给它白饭,它闻闻、看看,厌弃地就走开了。
后来它经常在我家吃饭的时候跑过来。我总会扒些菜饭给它。虽然我扒过饭菜给它,可我心里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大方,抠抠索索地,扒一点点给它。而它,总是舔得干干净净。
我应该多给些饭菜给它,就算不能让它吃好,也该让它吃饱啊。可我知道,它一定是没有吃饱。我很快就吃完了,见我把碗里的饭菜扒拉吃完站起来时,它也就转身走开了,一步步回到对面它睡觉的地方。我有时看着它转身离开,走在夜的黯影中,轻微的脚步声,那背影,总让我感到悻悻的不满足。
昨天吃晚饭时,偶然掉了一粒饭粒在屋里地面上,我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妈妈看见说,不要吃哦,扔掉,扔到垃圾桶里啊。我当然不会吃,我是怕踩着,粘到鞋底上。
大概是妈妈见到这个情景,让她想起了什么,她说,要是小狗还在的话,就会跑过来。正月里,不晓得怎么就死了。听得出来,妈妈也很不舍。我只是听着妈妈兀自在说,没有去接话,我不想为此再多说什么,仿佛不愿人揭的伤疤。
今天在整理摘抄笔记时,有一段严歌苓的文字,她写到了她养的狗。她说,
“特别感动的事情就是,我原来有一只狗叫可利亚,是我养的第一只,我那时候失眠很严重,我夜里起来的时候,它总是特别担忧,总是跟着我起来,有的时候它已经睡得懵里懵懂,跌跌撞撞地跟着我走。

这个世界都是已经沉睡了,已经是非常安静了,好像那个睡眠是一艘渡船, 把大家都渡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孤独的岛上,只有这么一个小狗狗陪着我,他就一直用目光追随着我,然后一直到我上去睡觉,它才跟着我去睡觉。
它们其实是特别要尊严的,它们特别能够感到窘迫、尴尬,它有的时候会在家里的地毯上上了一个厕所,就是夜里憋不住了,然后第二天你要是说,“壮壮是你干的吗”,它们简直就无地自容极了,就夹着尾巴“别提别提这事”。它觉得它给你添加了麻烦,它在生活中,它总是希望能够尽量地不给你麻烦,但是一旦添加了麻烦,它就非常非常地无地自容。”
我没有养过狗,自然没有严歌苓这样的经验,以及这么深刻的了解狗。我知道,我想我是不会养动物的。我怕。我怕它们出事,更怕面对它们的死亡。
我现在知道,动物原来有如此的深情,如此的灵性,何况是自古以来就一直陪伴人类的狗呢。
小白啊,是我们,是我亏待了你。
想起小白,在与它有生的日子里,与它相处的机缘中,我是太不了解它,太把它忽视了。虽然它不是我领养的,我至少算是一个邻居,也算是它的主人吧。想起现在的小白,或许已经多半化作了泥土,融入了大地,滋养花草树木了。
我们说人有灵魂,我相信小白也有。说来生,我相信小白也有。来生的小白,如果投生为人,希望他一生合美幸福。如果投生为草木,希望它在四季的轮回里,一年一年一次一次茁壮成长。如果仍然投生为狗,希望它投个更富贵对它更好的主人。不管投生为什么,我只希望,希望它比这一世幸福,少一些苦难,多一些安祥。
小白啊,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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