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百草园


在我家的楼顶上,母亲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这是很普通的花草,在乡村的道路旁、田间地头、山坡山岭随处可见,但是它又很不普通,因为每一种花草都是药草,可以防病治病。我们戏称它为百草园。
据我估算,这些药草约略有几十种,摆满了一百平米左右的楼顶。药草种在旧花盆里,星星散散的摆放着,有点杂乱无章。花盆各式各样,形状各异,有些花盆已经裂开,泥土已经裸露出来,母亲就用铁线将它箍紧。这些旧花盆都是母亲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这些药草叫什么名字,我知道的有限,仅有几种是我认识的,比如金钱草、地胆头、蛇草、桐柚树、臭气仔等。而母亲每一种都可以说出名字,还知道它的药用,当然,这些植物的学名她是不懂的,她说的是本地的土名字。
我认为这些药草当盆景种植也可以,如果买了精致的花盆,种植之后适当修修整整,也有观赏价值。因为它和所有植物一样,春夏秋冬,随四季变化,也会开花结果,有些花儿十分艳丽,赏心悦目,还不时引来蜜蜂的光顾。
母亲不懂养花,她种这些药草不是为了观赏,而是为了药用。就是这种无心之举,恰恰形成一个小小百花园,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也常常在晚饭之后,登上楼顶,看着这颜色各异的植物,心情无比的舒畅。
药草在这里可以随意生长,没有人为的干扰,它想怎样就怎样,就像一个原始生态园。但是它长得越茁壮,越枝繁叶茂就越好。这是母亲求之不得的。因为药草的每一片叶子,无论是鲜的或干的,都是草药。
如果不是下雨天,母亲几乎每天都要给药草浇水,有时还要施点肥料。所以花草自然地生长,把空间几乎占领,母亲不得不动手将藤蔓类植物牵出边缘,留出一条道来走动。
这些药草的来历也是各种各样,是母亲通过多种途径获得的,有的是在乡下亲手挖的,有的是托人在外地带回的,有的是看见别人种植,厚着脸皮引种的。通过日积月累,就形成了现在这个规模。虽然品种不是很齐全,但是基本可以解决常见疾病的用药问题。

母亲为什么懂得如此之多的药草,这要从很早的时候说起。
母亲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老家,那是十分穷困的年代,由于粮食奇缺,没有温饱,食不果腹,人大多都是面黄肌瘦,患病的几率比较高。而一般家庭的收入又极低,若不是遇到重大疾病,是绝对不会到医院看病的,想想那医疗费的开销,就会让人胆战心惊。所以一般的疾病,比如头痛脑热,肠胃不适,咽喉肿痛,铁打肿伤等等,都是就地解决。而医治这些疾病的药物就是乡村周围的一些药草。
那个年代的村民,虽然生活艰苦,但民风淳朴,团结友爱,只要有人生病,大家都会热心相助,把自己所知道的草药方子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甚至到野外把药草采集好送到患者的家里,把新鲜的药草一根根的呈现在你眼前,并把药草的名字和疗效同你讲清楚。他们没有私心,也不图回报。他们的思维很单纯,只想把你的病尽早治好,以感轻你的痛苦。
我总觉得,那时的村民很多都是医者,他们的经验都是世代相传或者亲身体验所得出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往往都有药到病除的功效。在那贫穷的年代,若不是有那么多的医者或者称做土医生的人的热心帮助,为大众解除病痛,后果真的是难以想象。我从没有听说过医死人的传闻。
我母亲结婚多年,将近三十岁才生下我。由于营养不良,我孩提时就体弱多病,打针吃药就成为常态,常见的疾病只能就地解决。药总是苦的,苦口良心。药吃得多了,我对苦味并没有很反感,开始时母亲还加点糖调调口感,毕竟我还是小孩子,看到我没有太大的反应,后来干脆连糖都不加了。母亲就是在我多病的经历中,认识了无数的中草药。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为我们的健康成长打下良好的基础。
说来可能有人不相信,我已年过半百,极少踏入医院门槛。因为多年没到过医院,所以看病的流程我一概不懂,我想,如果我真要到医院就诊,肯定要费点脑筋。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母亲经营八亩田地,父亲在县城工作,所有农活基本上都是母亲完成。那时我已经读初中了,在农忙时节,母亲有时会带上我给她做帮手,帮多少是多少。
有一年的秋收时节,天气预报说有一场大台风从家乡经过。这是台风频发的季节,也是农民最担心的事情。我的家乡靠近沿海,是台风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几乎每年都受到台风的危害,只是程度大小不同而已。
眼看稻谷就要收成了,田野上一片金黄色,农民喜形于色,丰收在望。可是台风的来临,又使他们忧心忡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抢收。县城里的工作人员被派下来,所有家庭都是全员出动。抢收是这个时期的头等大事。我父亲也被派下来,但是他到别的村子帮扶,过家门而不入。
如果是正常年景,早收割完的亲人邻居也会过来帮忙,可是现在大家都在抢收,所以也就顾不上了。于是母亲就带着我,到村外的围田里收割。田里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幼齐上阵,么喝声不断。母亲甫一放下扁担,就立即投人到收割当中。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一会儿就割倒一大片。母亲对我没有什么要求。我手脚笨重,没有力度,一棵禾要二三刀才能割倒,而母亲是一刀一棵,轻松自如。
突然,我的手被镰刀重重地割了一下,鲜血直流,疼痛难忍。我大惊失色,高声呼叫母亲:"妈妈!妈妈!我割断手指了!‘’母亲丢下镰刀,急忙奔了过来。看见我满手是血,母亲心疼地说:"怎么这样不小心!怎么这样不小心!‘’只见母亲迅速用一只手按住我的伤口,另一只手抹掉血迹。
大约过了二三分钟,母亲放开手指,还有血水微微渗出来。母亲仔细观察一下,手指还未断,只是绕着手指露出一道裂开的痕迹。母亲说:"你用手压住伤口,我去找点药草。‘’母亲走出稻田,到田基上寻找。
不一会儿,看见她向我走来,手里抓着一把绿色的叶子,一边走一边把叶子放进口里咀嚼。等到她走近我,就把嚼碎的叶子吐出来,敷到我的伤口上,然后又从她的纱布内衣撕出一条绷带,把我的伤口绑定。"你回家去休息,过几天就好了。‘’第二天,母亲又用同样的草药给我换了一次,第三天就不见疼痛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土名叫臭气仔的药草,有止血止痛功效。

我们搬到县城来住,找药草就有点困难了,于是母亲就想到一个办法,在楼顶上用花盆栽。经过几年时间的采集,终于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虽然不是很齐全,但也基本可以应付了。所以,当我们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就给母亲讲一声,她就会到楼顶选取合适的药草煮水给我们喝,而后病情就会得到大大的缓解。
母亲不识字,但是她的记忆力特别强,她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没有机会读书,是她父母去世得早,不然的话,她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学生。
而现在,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失去了记忆,变成一个心智未开的老小孩,又回到了原点。而她的百草园,也随着她的淡忘而变得衰败。我们的懒惰,无心传承母亲的衣钵,确实是很大的遗憾。
我怀念母亲的百草园。
【散文|百草园】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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