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80】要和平,不要公平

12、
齐国人娄敬在陇西戍边,从洛阳经过,解下车前横木上的挽索,穿着羊皮裘,托齐国人虞将军介绍,求见皇帝。虞将军要给他一身好衣服换上。娄敬说:“我穿着帛衣,就穿帛衣见;穿着粗布衣,就穿粗布衣见;我是不会专门换衣服的。”于是虞将军报告刘邦,刘邦召见,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娄敬说:“陛下定都洛阳,是要和周室的隆盛相比吗?”刘邦说:“对呀!”娄敬说:“陛下取天下与周朝不同。周朝的先祖,从后稷被要封在邰(tai)开始,传了十几代,到了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逐渐归顺他们,于是灭殷朝为天子。到了成王继位,周公为相,才营建洛阳为都城。因为洛阳是天下的中兴,诸侯四方纳贡述职,道路远近都差不多。洛阳的地势呢,有德则利于称王,无德则容易灭亡。所以周朝盛德之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无不宾服,纳贡尽职。到了周朝衰落的时候呢,天下诸侯都不来朝见,周朝也制服不了他们,不光是因为他的德薄了,也因为洛阳的军事形势太弱!如今陛下起于丰、沛之间,席卷蜀、汉,平定三秦,与项羽战于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让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亲人的骨骼暴露于荒野的,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却想和周朝成王、康王之时相比,臣以为不可比。况且秦国地势,被山带河,四面都是雄关要塞,就算突然有紧急军情,百万军队可以迅速集结起来。因为秦国的土地,是资质甚美的膏腴之地,这正是天府之国。陛下可以重新入函谷关,定都于秦,就算天下有变,崤山以东全乱了,秦地还是完整的。跟人斗殴,不扼住对方的咽喉,不打击对方的背部,是不能全胜的。如今陛下占据了秦国故地,就是扼住了天下的咽喉而打击他的背部一样。”
刘邦和群臣商量,群臣都是山东人,不愿意住到陕西去,都争相表态:“周朝延续了数百年,秦朝两代就亡了,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北有黄河,南有伊水、洛河,地理形势的险固,已经足以依恃了。”
刘邦问张良。张良说:“洛阳虽然也有一定的险固地势,但尺度太小,纵横不过几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不是用武之国。关中左有崤山、函谷关,右有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的富饶,北有与胡人接壤的畜牧草原,背靠三面险阻,就留一面东制诸侯。若诸侯安定,则黄河、渭河漕运天下,西给京师;如果诸侯有变,顺流而下,军粮运输也不成问题,这正是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说得对!”
于是刘邦即日起驾西行,定都长安,拜娄敬为郎中,号奉春君,赐姓刘。
14、
张良一向多病,跟随高祖入关之后,就学习仙家的导引吐纳之术,不吃谷物,闭门不出,说:“我家世代为韩国国相,到了韩国灭亡,不惜花费万金家财,为韩国报仇,请力士刺杀秦王,以至天下震动。如今以三寸不烂之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这是布衣百姓能达到的极致了。我的心愿已足,愿意不问人间世事,跟随赤松子游仙而去。”
司马光说:
凡是有生命的,一定会死亡,这就好像有夜晚必有天明一样,自古自今,没有人能超越生死规律,长生不老的。以张良的智慧,他当然不会不知道,神仙之事,是虚幻骗人的说法罢了。但是,他说他要跟赤松子游仙去,这是他超人的智慧。功名之际,是人臣最难处的。高帝所称道的三杰,韩信被诛杀,萧何被下狱,不都是因为已经到了美盛满溢的境界,还不停止追求的缘故吗?所以张良托故于神仙,遗弃人间,视功名为外物,置荣利而不顾,这正是所谓明哲保身者也。
华杉说:
张良的选择,两个原因,一是家世,家世很重要!他家世代为韩国公室、国相,如今万户侯的地位,并不比他当年高,所以他本身就不在乎。而韩信呢,从小苦大仇深,富贵就是志向,他就要不断探求富贵的极限,逼死自己为止。第二个,才是明哲保身的智慧,不过,在这类问题上,智慧还在其次,关键是价值观,正确的价值观就是我一定要比我“应得的”拿得少,错误的价值观是我一定要拿到我“应得的”。每个人都有不公平幻觉,你觉得你应得的,不是别人认为你应得的,这就会有冲突。功名之际,有什么难处呢?你不要那么多就是了。
要和平,不要公平。
要公平,就没有和平。
从上下五千年,到今天的巴以冲突,不都是这个道理吗?
公平是唯心主义的,和平是唯物主义的。
王夫之说:
【华杉版资治通鉴【80】要和平,不要公平】司马光说“明哲保身,子房有焉”,把张子房说低了。张良说:“家世相韩,为韩报仇。”他本是汉的臣子,但他却说他的初心是为了报韩国之仇。他公开这样讲,并不怕高祖不高兴,这是忘身以伸志,光明磊落,坦然直剖心意于雄猜之天子之前,视汉之爵禄,轻如鸿毛,而非其所志。忠臣孝子,青天皎日之心,不知有荣辱,不知有利害,他哪里是预测到韩信、彭越的下场,而有全身而退之谋呢?
华杉版资治通鉴【80】要和平,不要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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