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李XX
广州多成功生意人，生意人有钱想不朽。
三年前，我替老李写了一本十万字的传记，当时并没抱着多大的期待，只想完稿拿钱，拍屁股走人。
我觉得很多人的传记是不值得写的，商人如做不到胡雪岩、李嘉诚地步，读者根本不会有兴趣。
其实即便是胡雪岩、李嘉诚等，再过五百年，也未必有人还会谈起他们。其实文字也是速朽的，这是写作圈避而不谈的大秘密。
老李说：没事，你只管写，我是留给后辈看的，激励他们奋发上进。
老李家里豪华如欧洲宫殿，院子里侍弄着很多植物，一条哈士奇肆无忌惮地在花园左冲右突，后面跟着小孩。他们叫老李是“爱心爷爷”。老李带领过千军万马，但没架子，很会取悦小孩。
他仿佛随时会笑着从花后面跳出来，如《教父》柯里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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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自己的书房朴素，一共十平米，书柜塞的满满都是书。余华的《活着》都让他翻皱了。我心想，他是读书的，看来不能水了。
老李敏锐看出我的忐忑，一直劝我：随便写，使劲夸就行，重点表现光辉形象。
我说：明白。
于是在小房间里，老李吐着烟，口述他的故事。我打开录音软件，一边在笔电上记录我的想法。
老李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八十年代从江西老家跟着几个老乡来广州碰碰运气，又遇到一些四川的、广西的朋友，同是天涯沦落人，凑钱做起了家具生意。生意一波三折，有过甜头也欠过债，遇到过几次危机，都挺了过去。终于发家致富。
老李现任妻子王氏，小他二十岁，皮肤甜腻如水蜜桃，我还以为是他女儿。
老李口述的时候，无意间聊到跟官员送礼，同行尔虞我诈的事，那个年代也挺常见，可是讲了几句就不讲了，点到即止。老李说：这些不要写，只写正面的。
老李的发家故事，很像《了不起的盖茨比》。我说：书名我想好了，叫《了不起的李XX》，如何？
老李说：很好，不愧是文化人。
我脸红了，他没注意。
付了两万的预付款，我带着资料回去写，准备两个月交稿。
晚上，老李请我吃饭。他妻子带孩子逛商场了，老李从外面叫了一桌粤菜。我说：太客气了。
我一直对九十年代的南方社会感兴趣，我问老李，那个时候有没有比较劲爆的故事呀，您放心，不会写到传记的。
老李左右晃晃，眼睛一眯，如做了个大梦。
说：当然有啦，那个时候，街上一只手读萨特《存在与虚无》，另一只手挥狼牙棒杀人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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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又说：其实我也杀过人。
我吃了一惊，努力控制手里的筷子。我很后悔开了这个话题。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我知道听别人的秘密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又忍不住想听秘密。
老李拍拍我的手臂说：你别紧张。
老李用喑哑的声音说：我杀了我的发妻。她跟我从江西农村来广州打拼，当时做生意刚起步，我跟我的兄弟们都很兴奋，大家都穷的太久了，突然看到了大量的钱，都很疯狂。一天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用，恨不得不睡觉也要多生产。
那时我常不回家。当我知道出事的时候，她已经是肺癌晚期了，而我们的积蓄也都投到下一个项目里了，身上一点钱也没有。我看着原本就瘦弱的她如一具白骨一样躺在病床上，我很爱她，很后悔，也很害怕。我在害怕什么呢，我不知道，可能是害怕失去她。也可能我害怕因为她的病，我们的生产线就得停下。
我在床边跪下了，哭着说：不然我把厂子停了，砸锅卖铁也要给你看病。
她摇摇头。
我接了个电话，是四川人小张，他操着一口川普说：李哥，我们拿到标了，又要发了。
我在病房里大吼：发你妈。
我做了个梦，我看见工厂跟她体内的癌细胞在用同样的速度膨胀，仿佛赛跑比赛。
她太了解我的心事，没等我做决定，趁我出去买烟，从四楼翻了出去。
我总觉得是我杀了她。
我说：也不能这么说...这一段能写吗？
他说：别写了，孩子看到不好，我只希望他们记住我好的一面。
【了不起的李XX】他从书房抽屉翻出一张黑白照片，缺了一角，那年他俩都年轻，身后是家乡的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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