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我父亲有两个姐姐。我的这两个姑姑性格迥异,大姑姑老实巴交,逆来顺受; 二姑姑活泼调皮,勇于反抗。
大姑姑一生平淡,那年,她六十岁,患了乳腺癌,医生说最多活三个月,因为那只乳房已经肿得透明,变成了青紫色。家里派我和妹妹去看望并照顾姑姑一个星期。我们第一次来到离家两百多公里的小镇,在一个破旧的小屋里见到了姑姑和姑父。我的大姑姑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一丝哀伤,我的姑父忙前忙后脸上写着忧伤。姑父从一个木桶里捉出一只鳖,用纱布包住头和四肢,然后将鳖的肚皮覆盖在姑姑青紫的乳房上。他告诉我们:"这些甲鱼都是野生的,能把姑姑体内的毒素吸出来,已经用了三只鳖了,而你姑姑呢,感觉好多了,肿已经消了!"当时的我很关心那只鳖,只见它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偶尔头会摆动一下,才让你想起那是个活物。几个时辰后,把鳖拿起反转肚皮查看,发现它白白的肚皮上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紫黑色,这时就得挪动位置,让肚皮上仍然是白色的地方重新贴到乳房上。几天下来,鳖的白肚皮几乎完全变成了紫黑色,这只鳖就不能再用了,也没了活气。于是再换一只。当时的我们并不认为这个法子有多大用处,只是为姑父的忧伤和辛劳感叹。而我们的姑姑则如同那只鳖一样无声无息,不悲不喜。
几年后我结婚,大姑姑竟然来喝喜酒了!我方才记起她用鳖疗病之事,惊讶于她竟然还活着!她说是八只鳖救了她的命。又过了十年,我姑父去世,我们前去吊唁,我的姑姑仍然是多年前的样子,无声无息,不悲不喜。今年,我的大姑姑已经八十八岁了,母亲说要去看望,我和老公担任司机,我们驱车两百多公里,花了三个多小时来到姑姑的住处。还是那间小屋,大姑姑正在做饭,儿孙们出去拜年了。我的大姑姑见到我们有些惊喜,连忙拿出一个新的热水壶烧水泡茶,还将第一次烧开的水倒掉,说新壶第一次烧的水不要,她用第二次烧的开水给我们泡了芝麻豆子茶,还告诉我们她如今吃穿不愁,过得很好。我们要走时,大姑姑一再挽留,我看到她眼里似乎有泪水,她跟着我们的车茫然地走了很远,我们只好说下次再来看她,她像是对我们说又像自言自语:"下回恐怕见不到姑姑了!"仍然木木的向前挪动脚步。我不禁伤感起来。
如果说我的大姑姑总是坦然接纳命运的安排,人生中从来没有"反抗"二字 ,那么,我的二姑姑则正好相反。
我二姑姑十八岁那年,家里把她嫁给了竹塘湾的"二赖子",结婚那天,二姑姑见到这个男人长得蛮"作孽",自己不满意。"把我嫁到这鬼地方,还洞房?洞个屁呀!"她这么想着就趁大家喝酒吃饭的时候从洞房的窗户跳出来逃跑了!她没有逃回娘家而是逃到一个亲戚家躲起来了。结果那家发现新娘子跑了,果真到我奶奶家要人,但找不着人,连续守在我奶奶家几个月都不见人,只好作罢。二姑姑因为与命运抗争才赢得了后来的婚姻,才举家迁到了北京。如今,二姑姑也八十四岁了,她曾游历大半个中国,见多识广,还唱过戏扮演过白毛女。尽管二姑姑的人生中也有过悲苦,但她是用与大姑姑完全不同的态度应对,因此,我认为二姑姑的人生似乎多一些亮色。
【姑姑】可谁又能说我大姑姑不悲不喜的平淡人生不是一种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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