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五)
“小蔓,今天让你受惊了。祁儿的病一直反反复复,你也不需要太过自责。”单独找到陆蔓谈话的白摄,也是温柔的。
“没关系,白小姐的病,很严重吗?”陆蔓看到白祁在犯病的时候的痛苦,心里为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疼。
“是喘病。我母亲在怀她的时候身体就一直时好时坏,生下她之后就卧床不起,还没等到祁儿满月,她就撒手人寰。祁儿从小体弱,也是这个病闹得。小时候,大哥去英国攻读医学,也是为了给她治病,她在英国呆了十年,也不见成效。”白摄一提起白祁的病,只剩叹息。
“她会没事的。”陆蔓从白摄的语气里听到了深深的无奈和疲倦。
“小蔓,能不能请你照顾她一段时间?”白摄有些艰难的开口,他不知道,陆蔓会不会同意,如果不同意,他又该去哪找一个让自己放心的人来照顾白祁。
“只要白小姐没有问题就好!“陆蔓很痛快的答应了。白祁的年纪跟自己的妹妹相仿,看到她羸弱的身体,也是很心疼的。
“谢谢你,小蔓。“白摄握住陆蔓的手,感激的说道。就在接触到白摄手的瞬间,她仿佛感觉到阿凯的影子。
白摄和白泽三天之后分别前往重庆和南京。就在他们离开之后的半个月,日军占领了上海。十日后也就是1937年8月28日,日军轰炸上海火车南站,1500人遇难。战争终于蔓延到上海,而白祁对租界之外的事依旧一无所知。“陆蔓姐姐,我就玩一小会,好不好?“夏天的来到,白祁的身体开始慢慢好转,犯病的次数也随着陆蔓细心的照顾,逐渐减少。
“白祁,还要我说多少遍?不可以!”陆蔓上前没收掉白祁手中的一个精致的方盒“你不能操劳,知道吗?”
“可是,就一小会,没事的。”白祁试图做最后的反抗,当看到陆蔓的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她乖乖的放开了手里的方盒。陆蔓满意的看着白祁乖乖的样子,把方盒放在书桌上,眼角瞄到白祁的一本诗集。
“你还看一些诗集吗?”陆蔓指着桌上的诗集“我可以看一下吗?”
“看吧,二哥带回来的,我也不能出去玩,所以只好看书打发时间了!”白祁重新回到床上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最近警报响起的频率越来越勤,租界外的事我一无所知。我又能做什么呢?”白祁叹了口气,她的梦想就是周游世界,像麦哲伦一样,踏遍每一寸土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白祁丝毫没有注意到陆蔓翻开诗集时突变的脸色。
“白祁,我去看看饭做好没有。”陆蔓匆忙的离开白祁的房间,走出门口没有几步她扶着墙壁大口的喘息着:这个字体她再熟悉不过,阿凯留下的小册子她也熟记于心,她不敢相信自己暗自倾心的人和这个体弱多病的白家小姐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字体!平静下来陆蔓意识到如果自己直接找白祁对峙她不会承认自己就是阿凯,她需要更多的证据!
“真是讨厌吃药,每一次吃完药就要睡上好久,醒来也昏昏沉沉的。”白祁没有注意到陆蔓看着自己探究的眼神,咽下白色的药片,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一年以来病情不断的反复,不断的吃药,不断的昏睡,身体也日渐颓废,更重要的是她无法面对陆蔓说出自己就是阿凯的事实。“白祁,你是一直在英国最近才回来的吗?”陆蔓试探性的问道。此时的白祁因为药力的作用已经有些恍惚了。
“一年前我自己回国,大哥说在国内找到一种药,正值我身体开始变坏所以我就回来了。”白祁在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你是什么回来的?”陆蔓忍住颤抖的声音急切的问道。
“3月4日。”白祁迷迷糊糊的回答完就睡过去了。陆蔓呆呆的坐在床边:时间相差一个月,难道真不是她?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字迹为什么如此相像!看着白祁睡着的侧脸,陆蔓一时间毫无头绪。突然天空一阵炸雷,惊醒了呆滞的陆蔓,她起身关上窗户,回身盖好白祁身上的被子。突然白祁毫无预警的开始急促呼吸,微红的脸色瞬间惨白,陆蔓被吓到了,她慌忙呼唤的下人
“来人,快去请成医生!”陆蔓拉开白祁床头的抽屉,里面摆着三个瓶子,上面全是陆蔓看不懂的英文字母,陆蔓慌了“白祁!白祁!”突然想起白祁对自己说过,白家下人不懂英文,为了防止在她犯病的时候他们找不到药,急救用的药瓶上都绑着红色的丝带。陆蔓打开红色丝带的瓶子,倒出三粒喂到白祁口中,却怎么也无法让她喝下水,情急之下陆蔓嘴里含着水对准白祁的嘴唇一点一点的撬开白祁紧闭的牙关给她输送水。等白祁终于吃下去药,陆蔓才松开起身,回过头却看见白摄浑身湿漉的出现在门口“我...”没等陆蔓解释白摄就跑到床边从被子里拿出白祁的手不停的搓着。
“快,保证她的体温!在成医生来之前不能让她的体温降下去!”白摄根本没有在乎陆蔓是嘴对嘴喂给白祁水,白祁发病的症状让他想到母亲去世的那一晚。双手握住白祁逐渐冰冷的手,不停的搓着“祁儿,祁儿!你听见我了吗?听见哥哥了吗?白祁!”白摄慌了,母亲去世那年他五岁,清楚的记得母亲身体逐渐冰冷,那种过程他不想在体验第二次!
“二少爷,成医生来了!”管家白福身后是冒雨而来的成医生。成医生打开医药箱,拿出听诊器听过白祁的心跳之后,成医生干脆骑在白祁身上,为她做心肺复苏术。
“祁儿!”白摄紧张的看着成医生一下一下按压着白祁的胸口,几十下之后白祁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
“没事了。白小姐只是呼吸闭塞,缓过来就没事了。”成医生从白祁身上下来,擦了擦额头雨水和汗水。
“她怎么会这样?”陆蔓紧张的问道,明明刚才还是好好的。
“白小姐最近有按时吃药吗?”成医生问道。
“有,我一直都看着她吃药的。也没有让她着凉或者操劳。”陆蔓回忆了一下回答道。
“那只能说,现在的药已经没有效果了。”成医生拿起药瓶看着还剩一点的药,摇摇头。
“那怎么办?”白摄听见药已经没有效果,心里一下就沉了下去。
“二哥,二哥。”白祁转醒来小声的叫道“成医生,谢谢你怎么晚还来。我没事了。”白祁对着成医生点点头示意“白福,派人送成医生回去。”
“是,小姐。成医生,请!”白福微微弯腰,拿着成医生的药箱送成医生出去。
“祁儿,我去给大哥打电报,让他尽快回来!”白摄蹲在床边,给白祁掖好被角“没事的,有哥哥们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二哥,陆蔓姐姐照顾的我很好,你看我身体好多了。”白祁扯出笑容“我真没事了。你要是不放心,就现在去给大哥打电报吧。”
“我现在就去!”白摄顾不得一身的雨水,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路过陆蔓身边“谢谢你。”陆蔓并没有听进去,直直的看着白祁。白摄离开也不知道。
“陆蔓姐姐,吓到你了吧?我经常这样,习惯就好了。”白祁疲惫的笑了一下,眼前的陆蔓越来越模糊,来不及在说什么就昏睡过去了。
陆蔓慢慢的走到床边,伸手想要摸一下白祁,手却停在半空中。今天她需要消化的事情很多,阿凯、白祁,明明是两个性别的人,却有着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加上今晚白祁突然发作的病症,让陆蔓措手不及。小心的搬过一把椅子,关上灯,坐在床边慢慢的也陷入睡眠。
“昨天的风雨一定很大哦,一定有彩虹对吧?”早上睁开眼睛就看见白祁半坐在床上,指着被厚厚窗帘挡住的窗户。陆蔓看着她,白色睡衣衬托白祁脸色的苍白,但是莫名有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陆蔓姐姐?”白祁看见陆蔓呆呆的看着她,小心的叫了一声。
“哦,我们看看吧!”陆蔓从椅子上起来,拉开窗帘,外面依旧一片阴沉。白祁眼睛突然就暗了下去“看来还会有一场大雨。”陆蔓准备拉上窗帘。
“别,能不能打开窗子一会,就一会!我想闻闻下雨的味道。”白祁哀求道。陆蔓点点头,将窗子打开一个小缝,回身拿起衣服披在白祁身上“昨晚,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白祁苍白的嘴唇透着淡淡的紫色。
“祁儿,你到底是什么病?”陆蔓坐下看着白祁。
“我也不知道,大哥从来没有说过,我发病的原因很不稳定,目前只是吃一些治疗喘病的药。”白祁摇摇头。
“你从小就这样吗?”陆蔓心疼的握住白祁的手。
“是啊!”白祁点点头。陆蔓只是低头看着白祁骨节泛白的双手,很瘦却很有力,很难想象手的主人从小经历这些,一次次从鬼门关逃回来“我妈妈在生下我一个月后就去世了,爸爸虽然悲痛,为了我们他努力的支撑起整个家,直到十年前大哥决定去英国读医学,他想治好我,带着我就去了英国,家里只剩下二哥和爸爸相依为命,五年前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比我大三岁的二哥已经挑起白家的家业。我知道,二哥做些事情很没有规矩,有些东西是违法的,但是他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他放弃做采访人员的梦想,只是为了家人。只是,每一次发病我都怕我不能支撑的太久了,我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让他伤心,我们从小虽然并不亲近,但是他很爱我。我也努力的想要恢复身体,只是每一次情况开始好转的时候变得更加糟糕。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依旧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更别提我的梦想了,现在我连走出这个屋子都是奢望。”白祁望着窗外,警报响彻整个上海的上空。陆蔓顺着白祁的目光看着笼罩在上海的阴云“更别提在这个乱世了。”
半个月后,白亮从重庆回到上海。白祁在陆蔓的陪伴下,在花园内散步,看见白家的下人快步的跑到客厅。
“陆蔓姐,我们去看看。”白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陆蔓推着白祁往客厅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女声,白祁皱着眉头“快一点。”白祁催促道。陆蔓只好加快脚步,刚到门口白祁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Jessica?”白祁有些吃惊的开口。
“Kaylor?How you doing?”杰西卡回过头,走到白祁面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I...I’m fine,what you doing here?”白祁惊喜的抱着杰西卡“Wait,You are there not coming for me .Right?”白祁看着杰西卡身后的白亮,瞬间就明白了。
“你不满意吗?!”白亮用眼神威慑着白祁,可惜白祁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
“Jessica,I’m so happy you are there!”白祁只是白了白亮一眼,就跟着Jessica聊天。
“Me too!But I’m get you some good new!”杰西卡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陆蔓莫名觉得这个洋妞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
“What is it?Wait,you are there not marry to my brother,Right?”白祁很久没有见过白家之外的人了“Oh,this lu man,friend of mine,thank to her I’m not die yet!”白祁突然想起站在身后的陆蔓,赶紧向杰西卡介绍“陆蔓姐,这是Jessica,在英国她跟大哥一起念医学。”陆蔓刚准备握手,却被杰西卡抱住。
“我听Jackson说过,有一位很善良的女士在照顾Kaylor。”杰西卡的中文很生硬。陆蔓也只是勉强听懂。
晚饭餐桌上
“爸,你要把我送到美国去?”白祁皱着眉头反问道。
“Jessica找到一位医生,是心脏的专家,Jessica跟他说过你的病情,他说很有可能是你的心脏出现了问题。”白亮看着白祁皱着眉头,放下筷子解释道。
“那为什么只有我去?”白祁看着白亮问道。
“因为爸的身体不允许这么长时间的旅途。”白摄替白亮回答。
“难道就让爸留在这里吗?我去美国治疗?你们呢?也不去吗?”白祁依旧觉得这听起来很像是在开玩笑“你们怎么想的?”白祁放下筷子,自己推着轮椅就要离开。
“祁儿!”白父叫住了白祁“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你们不跟我一起去,我宁可死在这里!”白祁倔强的头也不回离开了餐桌。
“我去看看她!”陆蔓起身要去追白祁,却被白摄抢了先,他拖着白祁的轮椅,把她拖回餐桌旁。
“白祁,这是能任性的事情吗?白摄转过白祁的轮椅,强迫她面对着自己。
“祁儿,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白亮走过来蹲在轮椅旁边。他很了解这个妹妹,虽然有些小任性,但她从来不会这么无理取闹。
“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我不是傻子!上海要沦陷了对吗?白泽你最近很少来看我,是不是忙着收拢店铺和资金?白摄你最近很少来找陆蔓,是不是上海的情况已经很坏了?白亮你去重庆根本不是去找药,你去买船票对吗?”白祁抬起头目光很凌厉,一字一句直指最近发生的事情“我看不到报纸,不代表我不懂得自己去分析!你们都骗我!”白祁激动的胸脯剧烈的起伏,嘴唇开始颤抖“你们根本不是送我去治病,你们是要保护我!我也是白家人,为什么你们从来不肯告诉我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海的上空每一天都有防空警报声,是不是日本人要打过来了?租界也不安全了对吗?告诉我啊!”白祁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我不会走的!除非我们一起走!”白祁突然捂着胸口,剧烈的抽搐让她从轮椅上滑下来。
“祁儿!”白摄立刻抱起白祁。
“快,送她回房间!”白父站起来刚喊完这句,也晕了过去。
“爸!”白亮听见身后声响回过头就看见白父躺了下去,急忙回头去看“二弟,先抱祁儿回房间,我陪着爸!”白摄点点头,抱着白祁往房间跑
“快,去找成医生!”白摄一边跑一边说。下人立刻去找成医生。陆蔓跟在白摄身后,看着白祁睁着双眼,看着陆蔓,眼泪随着白摄奔跑的起伏滴落在地面,一颗一颗的像是砸在陆蔓的心里,那一刻陆蔓突然懂了白祁,她怕自己撑不下去,怕再也不能见到家人。白摄撞开白祁房间的门,把她放在床上“祁儿,你听见我了吗?祁儿!二哥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的!祁儿!”白摄握着白祁的手,不停的搓着。
“二少爷,成医生来了!”白福领着成医生来到房间,成医生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士
“所有人都出去!快!”成医生看见白祁这个样子,立刻开始赶人,所有人被赶到门外,门关上的瞬间,陆蔓看见白祁眼角不停流出的眼泪,心突然随着白祁的呼吸而停止了。
“二少爷,老爷也怕是不行了!”下人跑来报告。
“你说什么?”白摄推开下人跌跌撞撞的跑向二楼,陆蔓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全是白祁看着她眼泪不停的滴落。
“爸!”白摄跑到二楼,白亮已经给白父注射了镇定剂“爸怎么样了?”
“爸没事,就是急怒攻心,睡一觉就好了。”白亮叹了口气“祁儿呢?”
“成医生还在救她。”白摄松了口气“大哥,我这就去联系人,祁儿的病不能在耽误了。”白摄看着白亮说道“等她上了船,就算她不想也不行了!”
“祁儿说的都是真的吧?上海要沦陷了吗?”白亮问道。
“情况不乐观,放心,我们家在上海的势力足以自保,再说我们还在租界里。”白摄不是不担心,但是他必须要让白亮放心,他放心了,才会带着白祁去美国。
【上海往事(五)】“我们去看看祁儿吧!”白亮接过杰西卡收拾好的医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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