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写的诗，是黑暗里炸出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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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精选君（授权发布）
在这个年代
诗歌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但它从未消失
而是藏在每个饱尝生活滋味的普通人身上
“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矿工诗人陈年喜的诗
是从黑暗里炸出来的
给现实轰轰烈烈的一击
炸落了一地的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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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炸裂志
我想告诉你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 身体落满灰尘
我们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 轰地炸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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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谒张骞墓
先生 我从北方来
千里之行 浮物散尽
惟余大江一条
和先生一样
我也曾三次出西域
和三先生不同
我只带回沙砾三粒
明月又上柳梢头
先生 所有的墓都是空的
而我看见紧锁的墓土下
除了白骨
还有一个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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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儿子
儿子
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
我昨夜抱你的梦
和露水一起
还挂在床头
你在离家二十里的中学
我在两千里外的荒山
你的母亲
一位十八而立的女人
被一些庄稼五花大绑在
风雨的田头
我们一家三口
多像三条桌腿
支撑起一张叫家的桌子
儿子这也是我们万里河山目下
大体的结构
儿子
我们被三条真实的鞭子赶着
爸爸累了
一步只走三寸
三寸就是一年
儿子 用你那精确无误的数学算算
爸爸还能够走多远
你说母亲是你的牡丹
为了春天
这支牡丹已经提早开了经年
如今叶落香黯
谁能挡住步步四扰的秋天
儿子
其实你的母亲就是一株玉米
生以苞米又还以苞米
带走的仅仅是一根
空空的桔杆
儿子
你清澈的眼波
看穿文字和数字
看穿金刚变形的伎俩
但还看不见那些人间的实景
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看人间
又怕你真的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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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秦腔
唱大喜大悲唱大爱大恨
唱昏王奸佞黎民泪
唱忠良贞烈古今流
秦腔的大雨醍醐灌顶
让你浑身湿透哑口无言
让你明白
真情和洗礼
只在民间
让你懂得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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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奔跑的孩子
跑过皮村坑洼街道的孩子
穷人的孩子他们
肠胃里盛着粗粮和白薯
他们多么快活
快乐像一块新抹布
擦过秋天的旧桌子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有多少汗水正失去速度
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正在上班途中 一阵秋意
让路上的自行车更加迫急
请允许我一生
做一件事情
请原谅我一生一事无成
像这些欢乐的孩子
用忙碌和无知
掸下世界的尘土
起风了秋风钻入手脚架上
劳动者裸露的脖子
这情景恰如安息者为奔波
系上花边的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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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在北京
见到了父亲
父亲走两个月了
昨夜在两千里外的北京
我见到他了
他站在我的床前
墙上贴着《三打白骨精》
地上的火盆旺着炭火
他轻轻按了按我脖子上暗红的伤疤
他说了什么 什么时候离开
又去了哪里
我翻个身都不知道了
北京城那么大
风都常走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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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秋天为什么
如此辽阔
我到来的时候
你已经离开了三百年
草原尽头的落日
又一次铺开金色大道
一直铺到1699年深秋
那一天早晨
汇宗寺上空大雪纷飞
你趁着寒冷去会心仪的人
美好的姑娘远在天边
你把脚印留在雪上
告诉世人此行的消息
在寺门的廊阶上
我整整坐了一个下午
我一直在等钟声的下一声
阿拉善的秋天多么辽阔啊
一片云替一首诗白成了生死
一匹马替一坡草向深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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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火车跑着跑着
天就亮了
火车跑着跑着天就亮了
一些人离家越来越近
一些人离家越来越远
窗外一闪而过的男人 女人和孩子
这些早起的人 苦命的人
晨风掀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掀动他们庸常的生活
我喜欢这样的景象
从小小的隔着晨曦的窗口
看见微小的命运
没有什么能让生活停下来
那些低低的诉说 包涵的巨大秘密
随风撒向高高的天空
我愿意一生看见这些:
白杨树把村庄分开
木栅上晾着花衫和头巾
方言连接着萆薢
土地贫寒 辽远 宽容
没有迫迁和失所
而我独自承受奔波和孤独
没有一日安宁
像一列火车
在缭乱的世事里
匆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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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天边外
爆破工还在山崖
用胸腔的闪电
引导满天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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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致索尔仁尼琴
亚历山大 索尔仁尼琴
在今天 谈论良心
是多么奢侈的事
你走之后 莫斯科广场的雪
更加厚了
“生命最长久的人
并不是活得时间最多的人”
好绝的定律
适用于草
也适用于国度
时代也像消亡的肉体
会无影无迹
一根骨头 就这样
找到了写作的密意
这些诗读来
如带着沙砾的野风
磋磨着人心
让人觉得痛
但却能感受到最炽热的心跳
陈年喜曾经当了15年的爆破工人
付出了不可挽回的健康代价
作为底层农民工群体的一员
生活的困塞、艰辛与平凡
蕴育了他心中最真实的不平凡艺术
写作是他从年少起就坚持的爱好
有人问他为什么能坚持那么久
他说：我写，是因为我有话要说
写作让我感到活着
近来很多小朋友写的诗受到了关注
那是对生活最纯粹的感受
而爆破工人的诗
则是饱尝人间冷暖的顿悟
我们赞美、喜爱这些作品
是因为文字的轻重
向来与学历、金钱无关
最美的诗意
最好的诗人
全在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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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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