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年未归的人们,踏上回家的列车 又踏上回家的路上( 二 )


车厢两头,人们对疫情的态度也在发生改变 。有乘客不再习惯戴口罩,张晓洁提醒他们,对方大大咧咧地表示,“不怕得,已经阳过了 。”而常哲心有时则会在车上看到一身面罩防护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乘客,他们甚至自带一次性椅套 , 列车到站后,常哲心不得不再逐个拆掉这些椅套 。
失去的三年
这些变化让张晓洁感到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2020年那个春运,那时她值乘一趟北京-成都的普速列车 。
四川是劳务输出大省,而北京是首都一线城市 。跑了近十年的京蓉线,张晓洁早已习惯节前一边倒的客流——去京车厢空荡荡,返蓉车厢满当当,耳边是一车熟悉热闹的乡音 。
2020年 , 列车从北京返回时,正好赶上武汉宣布封城,张晓洁值乘的列车不再经停汉口 。车组人员全部戴上口罩,张晓洁从未见过气氛如此沉重的春运,列车员被要求缩减巡视车厢的时间,减少与旅客的互动 。
张晓洁拥有了大片在乘务室独处的时间 。工作期间 , 列车员不允许使用手机,张晓洁望着窗外发呆 。2020年的年三十,张晓洁在车上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除夕夜 。她和同事们在各自的乘务室用对讲机一起倒数跨年,对付着过了一个春节——平日里 , 对讲机只能用来沟通工作,那次小小破了例 。
对铁路人来说,疫情三年的春运是从业以来从未见过的景象 。售票系统里票源充足,车上也不再拥挤 。春运的记忆被疫情分作前后:疫情以前,定员100人的车厢可能塞下300人;而在前两年 , 最繁忙的高峰期上座率也不过八九成 。
有一类人群是一定要回家过年的,张晓洁总能很轻易地辨别出他们——外表朴素不起眼,行李特别巨大 。扁担、蛇皮袋以及建筑工地上废弃的漆料桶,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棉被、衣服、水壶、干粮方便面——从城市返乡的农民工,把生活背在背上 , 列车上常有旅客遗失物品 , 但张晓洁很少捡到农民工的遗失物,“他们把自己的行李盯得很紧,碰都不许你碰 。”
张晓洁理解农民工对回家的执念,春节是很多农民工一年到头唯一的假期和盼头 。他们攥着辛苦钱,要回农村盖房、结婚、给父母养老,供儿女读书 。
在约25米长的小小车厢里 , 张晓洁感知到车外世界水温的变化 。她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起 , 开始听见车厢里的叹息 。“这两年钱不好挣哦 。”去年春节,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四川男人向她诉苦,他在外面打了几年工,终于下定决心留在老家做点小生意,不再漂了 。
张晓洁没有再追问他背后的故事 。2013年入路她就一直值乘这条线 , 近十年时间她见过数以万计的农民工 , 离开或者留下,无外乎都是生计 。普速列车的站台,团圆后的别离,打工夫妇送别反向春运的老人和幼孩,年轻的妈妈追着列车依依不舍,张晓洁想起了自己的幺儿,悄悄别过脸去抹眼泪 。
2023年1月8日,北京南站,旅客们准备登车 。新京报采访人员 王贵彬 摄
但总还有人源源不断像候鸟一样飞往大城市揾食 。陈美芳值乘的K212/K209次列车,途经广东、江西、浙江三省 , 经过贫困山区和革命老区,这也是一趟以农民工为主的列车 , 春节后,那些熟悉的面孔又踏上了返程 。
疫情之下,一边是民工挣钱难,一边是企业用工荒,在车厢里与农民工打了26年交道的陈美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 。
2021年起,陈美芳连续两年邀请企业将招聘会开到列车上 。一段热闹的快板开场,列车员们举着招聘的广告牌,游走在车厢里发招聘宣传单 。“出家门上车门,下车门进厂门 。”就连口号都清晰利落 。
2022年节后春运,9家企业 , 56个工种 , 4296个岗位登上这趟列车 , 有204个务工人员进行了咨询,初步达成用工意向的90人,当场填写用工信息表的有17人 。那是陈美芳觉得这份工作最有价值的时刻 。
时空的叠影
没有人比陈美芳更了解这趟甬广列车和列车上的人 。
这条线路连接着的浙江、广东两个经济大省 , 每年春运结束后 , 陈美芳的列车上往往还会迎来一个客流小高峰,在广东没有找到工作的人掉头北上浙江 , 或是在浙江工作不满意转而南下广东,他们总有选择 。
陈美芳知道这辆列车的很多“秘密”:打工乘客们的老家大多在江西和广东北部;浙广两省吸纳了大部分的江西务工人员,上饶的倾向于去广东打工 , 而赣州的更青睐到浙江来;江西人嗜辣 , 广东人口味清淡 , 所以餐车菜系会有辣和不辣两种选项;夜间下车的卧铺旅客最容易丢东西,其次是凌晨 , 列车员捡到最多的旅客遗失物品是黑色双肩包……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