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的金枝婆

她蓬头垢面,拖着一双烂鞋,摇摇晃晃走。遇到她,人们“哈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金枝婆,缸里还有米吗?”
【醉生梦死的金枝婆】“黑狗爹又打你了吧?看,脸都肿了!”
她六十多岁,喜欢抹牌,没钱就偷家里东西卖。
“金枝婆,几天没洗脸?”
她疏懒好吃,衣上都是灰,满身黑漆漆的,只右手食指和拇指有点白,那是打小字牌时,沾涎取牌舔的。
她曾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父亲只她一个活宝。事事依她,件件从她。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惯,横针不拈,竖针不拿。
由于太懒散,成了没人敢娶的老姑娘。父亲不得已,把她嫁给了家里的长工--丁黑狗,父母双亡,一贫如洗。
出嫁时,五箱银元,二十箱绫罗绸缎,其它陪嫁品不计其数,摆了一两里长。嫁妆之丰盛,轰动方圆百里。当然,传说肯定有点夸张。老财主说:“让她百心不操,万事不愁,终身享不尽,用不完。让那些不娶她、瞎了眼的人,眼红、心热,一生后悔。”她叫高金枝。
她爹高财主和丈夫丁黑狗,“被她败得一干二净”。土改时,划为贫农。是不是因祸得福?
黑狗当了多年贫协队长。后来还登上讲台,忆苦思甜,斗地主,批富农,揭发他们罪恶的发家史,和对劳动人民的剥削与压迫。
她坐在人群中,听得手舞足蹈。听到激动时,带头鼓掌,“讲得好,讲得好!”并举着手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她有一个女儿,同样蠢笨脸,同样好吃嘴,同样偷懒玩相。“和她像一个模子刻的”,湾里人说。女儿出嫁,也轰动一时,“光身进门,一件衣服都没换。”她婆婆逢人就说。
女儿出嫁后,金枝婆成了队里的五保户,吃穿不愁。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嘛。
金枝婆呢,乐得逍遥自在,成天和一些“老不死的”抹牌,比如牙齿掉光了,嘴巴漏涎的丁狗娃;起身要人抽,走路要人扶,拄着拐杖,一歪一扭的丁粪板。
黑狗爹呢,“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在破窑里押单双(骰子)呀,在牛棚里打骨牌呀,在溜坡上抹小字牌呀,在树阴下打扑克呀。也输多赢少。
偶尔,两人才在一个锅里吃饭。大多数时候,在外面各吃各的,各洗各的,各睡各的。
二十多岁的齐岚岚,许多人口中的“妖精”、“狐狸精”,扎着红头绳,拿着红手帕。过来一阵香,过去香一阵。知道金枝婆牌技差,手儿松,家里还有劫后余生的字画、古董,能换大钱。每天吃过早饭,就喊:“金枝婆,金枝婆,打牌哟,打牌!”见她没吃早饭,就说:“我锅里还有碗把饭,将就吃点,压压饿性。”然后,喊来其它人,凑成一副牌班子,在她家厨房里玩。
金枝婆每抹必输,岚岚每抹必赢。抵押了好些古董,她从来不知道它们真正的价值。岚岚家里人多,劳力少,有这条稳赚不折的门路,提前进入小康。
丁湾风气差,人们好吃懒做,贪小便宜,你奸我毒,勾心斗角。发家致富的心思,全寄托在赌博抹牌上。一些老太婆、老大爷长年累月,泡在牌中。冬不怕风寒,夏不怕蚊子。金枝婆每场必到,每到必输,公认的“大金主”。
坐吃山空,她的嫁妆虽然压倒方圆百里,但几十年的渗漏和他人的“巧取豪夺”,终于完了。
人急智生,兔急咬人。家里值钱的东西,大到柜子桌子(明清家具),小到锅盘碗盏(青花瓷),只要黑狗爹不在家,就拖出去卖,近乎白送。粗略估计,一半村人沾她的光,解决了温饱问题。
黑狗是贫协队长,他家长期是五保户,生产队分给他们的东西,相当于3个劳力挣的。
后来,她发展到卖谷米、麦子,卖砖瓦、椽皮。有一天,一阵大风,那个曾经壮丽的房子,“咣啷咣啷”,塌了。他们只好住进大队部。黑狗爹“怄毒了”,一个阴雨天,荡一只船,把她骗到汈汊湖中间,丢了。
那天,在连绵不断的雨中,湾里人聚在村口,看出现什么“花脚乌龟”?
谁知,金枝婆命硬,没淹死、没困死、没冻死、没饿死,从湖中逃出来了。衣服破破烂烂,浑身却白白嫩嫩。
大家笑道:“借机洗了一个大澡。”
“一生中,唯一一次洗澡吧?”
你信不信,金枝婆也有生财之道。她“不晓得怕”,十里八乡,只要老了人(死了人),别的女人看都害怕,她自告奋勇给人“装老(穿寿衣)”。谁家媳妇难产,在生死存亡、喊娘叫爷之际,总是先喊她作陪壮胆,再去请医生或接生婆,或送到医院。人们很感激她,给她衣物、食物,有时塞点零钱。
她“很大方”,这也许是“大家闺秀”的唯一证明。她送过不少衣食给隔壁孤儿丁明六,还送过一个金项圈(纯金的),“保佑你一生平安!”
湾里有个男孩丁强保,哮喘病严重发作,按迷信的说法,需要“改口叫爷娘”,才能保住小命。“干娘必须三天不洗脸,十天不梳头,脏得让鬼退避三舍,不敢惹。”强保的父母挑来挑去,认为非金枝婆莫属。但迟迟不敢开口,这是很伤面子的。孩子的病情恶化,神将(巫婆)说,“再拖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你们瞧得起我,就结为亲家吧,只要强保一生平安!”金枝婆主动上门,对心急如焚的强保父母说。
真怪,“妈,妈,妈!”强保喊完三声,病情竟然稳定了。如今,他儿女双全,无病无灾!
说起来金枝婆的后事,叫人唏嘘不已!1983年的夏天,十分严热,她为干儿子,果然“三天不洗脸,十天不梳头”,长了满头虱子。奇痒难耐,剃了一个光头。几天后,失脚掉进潭里淹死了!
死的那天,心口放着一个鸡蛋,右手拿着一副小字牌。保佑她吃喝玩乐,不再发愁!
强保这个“孝子”,哭成了泪人,几度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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