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吟秋声（味蕾的满足——记台州小海鲜（二））
只要是个真正懂吃的人，品尝过真正的生蚝后，都忘不了它的鲜美滋味。
我们读着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长大，对于里面的一段描写并不陌生：“父亲忽然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打扮得漂亮的太太吃牡蛎。一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拿小刀一下撬开牡蛎，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他们递给两位太太。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
我不知别人在学生读到这段文字时产生哪些心理，对于我而言，的确是充满好奇，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却代表了一种身份？文中的“牡蛎”，就是“生蚝”，那是后来才知道的。
第一次吃到生蚝，是前几年的事。与教师同事一同到舟山沈家门渔港，记不清是在哪个海滩，一位老奶奶在那儿出售新鲜生蚝，抱着好奇看她熟练地撬开外壳，在上面倒了一点米醋，就递给我们尝鲜。半信半疑地让生蚝滑入口腔，一股海水的咸味伴着醋味，立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这种鲜美滋味从此让我魂牵梦萦！
偶然看到台湾一档美食节目，推荐的正是魔都一家生蚝吧。思念日切，终于下定决心，特地前往，只为一解相思之苦。这里的生蚝来自世界各地，服务生以专业而又优雅的动作当场将一只只盛放于冰块之上的生蚝撬开，将它们小心地一一摆在精致的盘中，微笑着告诉我，这十二只生蚝，分别来浓度不同的海水，品尝时，应从口味较淡的生蚝开始，至口味最浓的生蚝结束。
我遵照他的指点开始了顶级美食的旅程。舒缓的音乐在耳边缠绵，周围的环境富有文艺气息，侍者的装扮干净整洁而又福有风度，而顾客却不多。新鲜的生蚝，打开后饱蘸着一壳的海水，肉质肥厚丰满，灯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端坐于餐桌前，几乎带着一种神圣地小心拿起第一只生蚝，微微将头仰起，缓缓将它倒入口腔。满嘴的鲜美让此时无声胜有声。根本无须言语，也无法言语，只有自己感觉到自己的味蕾得到满足时欢欣雀跃到几乎全身颤抖的状态。忍不住拿起第二只，那是更鲜的滋味，将口舌带入了又一重的鸟语花香。
一只一只生蚝慢慢滑入，口腔里仿佛浸润了半世纪的美味，每一只生蚝都将它带入了又一重新的境地。这才恍然大悟，从偏淡的海水出产的生蚝，依次吃到海水味偏浓的生蚝，这不是一种故作神圣的仪式，而是为了味觉的更好享受，口感越来越浓，口味越来越馥郁，直至味觉享受达到巅峰。
生蚝对水质的要求很高，纯净的海水，再经过它自身的吞吐濡养，那海水本身就是一道美味。每一只生蚝出产的海水水域不同，海水和蚝肉的味道自然也不同。有的海水味道单纯而尖锐，有的则甜蜜温和，有的味道清新可人，有的则鲜香醇厚。于是，生长其中的生蚝，有的富有奶香，有的有种淡淡的黄瓜一样的清香，有的却是味道浓烈到冲撞着味蕾而心也随之感动。
法国生蚝吉拉多，味道柔和丰富，脆嫩甘甜，有人说它有种淡淡的榛果味，我没吃出来，但连同海水一起入口，唇齿间的确弥漫着坚果的清香。而贝隆生蚝，总是因味道的浓重而被排在最后压轴品尝。其味非常复杂，在我看来，说它包含了所有的人生况味，则一点也不为过。入口的“前味”带有矿物味，“回味”则后来居上，有种深重的金属味，或者干脆说白了就是有种铜器味，甚至说是铁锈味也不为过。也许是因为那海水太咸的缘故，这种特殊的味儿在口腔里会徘徊很久，但嗜食咸鲜味长大的我，就是迷恋这样的味道。贝隆，又被称为“铜蚝”，大概就是因为那种“铜”质味吧！据说它在香港餐厅，单个售价就在120港币以上。
不惜重笔渲染对生蚝的贪恋，是想说，因为它，使得我对台州之行充满期待。但我知道中国人倾慕生蚝的人并不多，我国的海水污染也时有耳闻，本也并不期待能吃到高品质的顶尖生蚝。哪知一个人日日牵挂的东西，自然会于言谈中泄密。那日与三门县教育局郑副局长聊起海鲜，我随口就谈到了生蚝。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日上午讲座结束，午餐就设在三门实验中学食堂，刚拿起筷子，食堂居然装了一脸盆的生蚝过来，让惊喜的我欢呼雀跃。可惜此乃煮熟的生蚝，鲜味就没有所期待的那样饱满。
后来在三门、台州的几次餐桌上，都尝到了以生蚝入菜的各种菜式，也算聊以慰藉“久旱”未逢“甘露”的相思之苦。生蚝拌了面粉油炸，满嘴生香过后，是阵阵“回鲜”；生蚝入汤，汤色清纯，其味鲜美；生蚝煎蛋，肥嫩中带着复杂的香味；生蚝饭，谷物与生蚝的混合，特殊的味觉组合让人难忘；白灼生蚝，保留了其原来的鲜嫩与肥美；蒜蓉粉蒸生蚝，炭烤生蚝……
但我坚持认为，任何生蚝菜式，比不上新鲜饱满的生蚝“生吃”的极致味蕾体验。
在课堂上给学生教学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变色龙》时，引导学生阅读《契诃夫小说选》一篇，我看到了那篇名为《牡蛎》的短篇小说。牡蛎，无形中划分了社会阶层。法国18世纪的画家特鲁瓦专门画了一幅叫作《牡蛎宴》的世界名画，画面尽显奢侈。17世纪法国享乐主义者的食谱中，则记录说“进入牡蛎的世界就像掀开熟睡中女人的长袖，你必须小心翼翼。不然熟睡中的女人会清醒，在清醒的世界里，一切的意乱情迷都瞬间消失。”
我一直在想，对于生蚝这样的极致而复杂的鲜味，那种让人魂牵梦绕的口舌体验，似乎只有美酒可以与之相媲美。很想试吃一下，那些出自淡淡的海水中的生蚝，假如滴上口味清淡的起泡酒一起送入口腔，味觉会是怎样？假如那些口味浓郁的生蚝，淋上些许绵密醇香的茅台酒，会不会口味因“中和”而更加独特？
囊中羞涩的我，为了那一点本能的味蕾满足，总是做着很多自娱自乐的精神游戏，也算是一种乐趣，总比没有好。
丰富胜过寡淡。
美食如此，人生亦如此。
【稚吟秋声（味蕾的满足——记台州小海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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