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大舅子

写下大舅子三个字,真不是滋味。
他定居美国,有些年头了。每年不定期回来一趟,十天半个月。真正在家陪好父母的时间,不足24小时,不是在外请吃,就是被请吃,回来都会向我讲,今天喝了五粮液,那天喝了茅台,这是朋友送的香烟,那是同学送的茶叶,一样样从包里掏出来,就像他一回家时,从包里翻出一件件十几美元的衬衣,短袖,以及一瓶瓶美国产的大瓶装的维他命钙片、鱼油。这是他衣锦还乡的骄傲。这件你试试,那瓶你尝尝。起初,觉得蛮感动的。有一种被惦记被尊重的味道。久了,才发觉,衣服要么大了,要么小了,补品吃了几粒后,慢慢落满了灰尘,慢慢被遗忘。新的来了,旧的还没动多少。终于告诉他,这个适合外国人的胃,是按照外国人的体标配置的,国人的身体消化不了,担担不起。渐渐的,掏出来的喜悦和自豪没了,犹豫再三,又放进了包里。转身,赠给了村上人。当然,也要说一番这东西要定量吃,有多少多少好处,能延年益寿之类的话。衣服穿在身上,偶尔有人问起,这款式新颖的么,于是讪笑着小声说,是美国货,鳄鱼牌。说话的语气也从最初的自豪,改为莫名其妙的羞赧。
以上是他回国后的种种表现。
不记得中国传统年,他已经连续多少年不在家过了,反正好久好久了。年初二,一家团聚,午餐时间,他总会挂个越洋电话,丈人接、丈母接、大姨接,大姐夫接、轮到我接,前面絮絮叨叨的话,又要重复一遍。彼此拜个年。彼此保重。想想挺感动。美国时间应该是深夜吧,他独自在家里喝酒,隔着重洋,孤苦伶仃,说着祝福的话,颇让人泪从中来。后来,智能手机可以视频通话,用不着一个个放下碗筷排着队等他一个个点将了。手机从这只手传到另一只手,说话方便了。也看得见也许他朝思暮想的人了,也看得见桌子上热气腾腾的七大碟八大碗菜了,也看得见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老屋的门和窗了。可是彼此挥手间,却没了当初这个固定节目的泪点了,奇怪的。
终于,老屋因河道拓宽拆迁了。他要等安置房造好后再安顿七十五六岁的双亲。我却不答应,立逼他选择其他小区里的剩余房。几经比较,终于两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有了归宿,住上了新房子。他没有因为有了新房子就多回来几趟,照样一年一趟,照样在外吃吃喝喝,照样行色匆匆,所幸,偶尔在家住一晚了。
今年老头子79岁了,他提前回来过80大寿。这是祝九不祝十的规矩。一双老人,姊妹四个,三个外甥,一个第四代,满满一桌,也算热闹。据说,他是想在饭店办的,我们知道他节俭惯了,知他不容易,坚决反对。一致要求在家操办,总算他也欣然接受,拿出五百块钱买菜。饭后,我和他叙谈老人养老问题。提出方案:房子折价40万,每家先拿10万,今后不够再添。省得老头子见人就要钱天天喊穷。这个方案二老是同意的。结果,他站在门口,眼望远方,沉吟又沉吟,没说话。眼看他拎包又要走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养老不能再拖了,要有方案。我耳朵里,听到一个声音:今后再说。我针锋相对:我们出钱又出力,每周至少回来一次,收拾乱七八糟的脏屋子,你在美国,眼不见心干净地享清福,于心何忍?没想到,55岁的红光满面的身材壮实的当年东南大学的本科生,来了一句:不高兴回来,你们可以不回来。好似晴天霹雳,噎得我半天无语!是啊,近六年来二老因骨折五次住院开刀,他不曾看见,也不曾有一秒钟的持汤沃罐,也不曾纠结过白天黑夜的烦恼,所以他当然可以这样轻松,当然可以又一次飘然而去,当然可以把潇洒的背影甩在风中……
不多久,见他在群里晒:今天买了火鸡,多少多少磅,有图有真相,说要过感恩节。我祈祷他吃到一万只鸡时会写感恩两字,不多天,又拍了芝加哥雪后美景。雪厚如棉被,银装又素裹,联想起他的后花园美照,还有房子周边漂亮的树,青青的草、开阔的马路,碧蓝的天空,突然间,爱美景会欣赏的我,弱智了,什么是美?这个美吗?这个不美吗?难道嫉妒心作怪?
【唉!大舅子】什么时候,他能带上双亲,去一趟美国美美呢?大家都说他是厚道人,会做人,就算离异后,他的丈人丈母每年还会收到这个前女婿的一份份孝心、一份份孝物,不厚道吗?
念此种种,我已经说不清道不明看不透这个搞软件的工程师大舅子了,要不,还是留给历史去评说?
或许海外游子们,心系两头,顾此失彼也在情理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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