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女人
“哪个娘卖x的,又七哄八哄的,将我家齐伢哄到牌桌上呀,想害我家破人亡啊。”
月英捧着一碗饭,立在村中的那棵古柏下,像一只圆规,哑着喉咙吼。月英细胳膊细腿,细脸庞细身板,一双黑眼睛深陷着一个大坑,从没睡醒似的。古柏上面的鸟雀,早已习惯了妇人们一遍又一遍在这儿的叫骂,依旧叽叽喳喳,扑腾下一些针叶和柏籽。有一颗“叮”地一声落入月英的碗里,她看也不看,呼啦啦扒一口饭,囫囵着吞下,揉揉眼角,又嚷开了。
“哪个没良心的,就知道铲我家的钱。不晓得齐伢身体不好呀,不晓得老娘拈两个钱多难啊。”
“唉,女人啊女人,你真是打不死的程咬金。你骂你家齐伢就骂齐伢,别捎带着别人一块骂呀。还不回去,等下齐伢又要打你。”梅花走过来劝她。
“梅花姐呀,你不晓得我的苦数吗?这垸里哪个不晓得呀。只可恨齐伢这个孽畜,一点都不体谅,根本没想着过日子呀。”
又走过来几个女人,一起劝着月英想开些,赶紧回去,齐伢玩一会就会回去的。
月英干脆一屁股坐下,将碗搁在地上,大声数落开来。
人们早就见惯不怪,散在一边,摇头叹息。
月英的确命苦,但也只能怨自己。世上如果有后悔药,她肯定会喝上一大碗。
月英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随着娘走路嫁到隔壁村。继父是个光棍,面相憨厚却心思委琐,在月英发育之后,竟动了她的心思。月英虽然身子单薄,但容貌姣好,算得上一个美人胚子。继父时不时故作亲热,图谋着一些越过界限的碰触。
月英不敢跟娘说,为了躲避继父,小小年纪就四处打工。打工期间,遇到了齐伢,一下入了他的彀。齐伢比月英大十岁,家里穷得叮当响,好吃懒做,不得已在外面混张嘴,挣一个用两个。
他一见月英,就被她迷上了,便使尽手段讨好她。涉世未深,渴望温暖的月英很快就投入他的怀抱。月英年少,齐伢并不珍惜她,一次又一次将她肚子搞大,一次又一次带她去流产。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月英已经流了三四次。
其间,不少人说齐伢不是个好东西,劝她不要与他来往,但月英就是一根筋,撞了南墙也不转弯。
结了婚后,齐伢饭有人烧,衣有人洗,赖在家里不想再出去了。农村一年只忙那几个月,其余的时间,如果不出去打临工,便大多是空闲,只靠着打麻将混日子。
现在随便哪个村里,起码有十几台麻将机,天天人歇机不歇。齐伢早就喜欢打麻将,现在成天呆在家里,更是早晚不见人影了。
坐吃山空,家里前些年打工的一些积蓄都被麻将机吞掉了。更想不到的是,月英流产过多,子宫太薄,现在根本无法受孕。月英让齐伢不要打牌,好好找份工作积些钱,齐伢就说月英也生不了孩子,留着钱有啥用,不如先快活快活。两人说着说着,就会吵起来,最终,齐伢就会动起手,月英就会嚎啕着夺门而出。
【可怜的女人】邻人聚拢过来,有的劝齐伢少打些牌,有的劝月英少管些事,有人唱红,有人唱黑,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屋漏偏遭连阴雨,今年三月,齐伢腹部疼痛,竟查出有严重的肝炎。也许是他平时四处吃喝,在别处传染得来的。现在,他每个月都要用药,一个月好几千块。
他更有理由不干活了,但他却花更多的时间熬在麻将桌上。无论月英怎么哭求,怎么寻死觅活,甚至跑到主人家掀麻将桌子,除了招致一顿暴打,别无她法。
家里的债务借了一屁股加一巴掌,为了将日子捱下去,她只得在生产的间隙,又在镇上找了一份临工。
现在又不能生娃,否则,哪怕是扇自己的耳光,她也要咬着牙离婚,重新走一条道。
原本柔弱,乖巧的小女人,被生活磨得毛里毛燥,粗俗不堪,除了唠叨,哭诉,就是扯着裤子骂娘,操起棍子打架,即使打不赢,也想踮起脚来咬一口。
“哪个赚钱抓药吃的,天天留着齐伢哟。这个狗种齐伢,要烂死在人家里呢。”月英掐了一把鼻涕,揩在鞋帮子上。
突然,巷子里跑出一个男人,一下冲到月英身旁,揪起她的头发,一只手朝她的嘴巴啪啪乱扇。
“你个狗x屙的,整天吵吵骂骂,害得我手气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哪儿来的滚到哪儿去。”
一群人又围拢过来,有人扯男人的衣角,有人扶起月英,将她拉走。
靠墙角那儿有更多的人。有的指点着,可怜的女人,投错了胎,嫁错了人,一生抬不起头。有人脸上挤着笑,活该,管那么紧干嘛,男人打打牌很正常嘛。
不知谁朝古柏上扔了一颗石子,上面扑腾扑腾,几只鸟雀嘎嘎着飞窜,抖落一些松针和柏籽,那颗石子没人知道在哪里。
许多人仰起脸来朝树上看,似乎那儿更热闹,更精彩。
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人们便都散去。嗡嗡声传来,那是麻将桌洗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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