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榛|女孩轻生前六小时,报警的我被家人当成骗子( 三 )


几十分钟后我终于平静下来,变回理性的大人,听见诗人们在书院另一边朗诵的声音远远传来 。
九点半,诗人们启程回宾馆,小鱼跟我说她打牌赢了 。
我们又说了景泰蓝,畅想了一点点二十六岁的她 。看得出,她很努力地在想,手机那头她回复花了好久,但又显得很干涩 。她说,不行,想不出 。
我最后一次劝她去看医生,她说,「再说吧」 。
十点多到了宾馆,我累得瘫在床上,电话打过来了,仍然是笑嘻嘻的 。我们没聊死亡,也没聊别人的死亡,说的都是些好吃的、好玩的、学校的趣事,比如当年我怎样在高中的寝室被窝里玩手机、弄收音机,男生如何往走廊地上涂洗发液,期盼寝室阿姨摔倒 。
我太怕了 。谈这些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结局,应该说点什么的,但我太怕了 。那个声音——她肯定是独自一人闷在被窝里跟我聊的 。公安不可能盯着她,没人采取现场行动,她的亲戚肯定都睡在别的房间 。她父母在 A 市,而我在一千六百公里外的河南 。
没办法了 。我这个网友黔驴技穷,彻底输了 。
我很清楚,身边的人是最后一道危机防线,任何公共服务和网友都不能取而代之 。
张小榛|女孩轻生前六小时,报警的我被家人当成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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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站酷海洛
我念书时,一个学姐由于抑郁休学了太多年,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她与室友租住在校外,某天半夜在微博上留下几句话后失踪 。凌晨五点有人发现她的遗笔,全学院师生都被动员起来到校园和全市各处找她 。
中午这些人无功而返,学院到公安局调监控,发现凌晨四点她站在长江大桥上,一个骑自行车的路人劝说了二十多分钟 。然后,路人安心地走了,她纵身一跃 。
后来我总想,如果路人能够陪着她等到朋友或同学来,是不是就是另一种结局 。
不知多久后,可能过了十二点,我说着「明天见」昏昏睡去 —— 这也是我猜的 。我不记得了 。
第二天六点半我醒来,看见手机上收到四句话:
真的很谢谢你
但我还是打算离开了
真的很谢谢
很对不起
我坐起来,给她打电话,打了十多个无人接听 。然后我打给 B 市派出所,
接电话的人起初跟我说,昨天我反馈的事情好像没有什么进展 。突然他说,等一等 。停了几分钟,他可能去查询了,跟我说,我们确实在凌晨接到一起报案 。
「跳楼了 。」
「死了 。」
我挂断电话 。我想骂人 。这神仙都飞不过去的事情,让他妈一个网友怎么搞呢?诗人们知道了,也都不住哀伤 。
下午,我接到电话:「你好,我是XX的妈妈 。」
真不可思议,这竟是我第一次听见小鱼真正的名字,但在她母亲的哽咽中没听清楚 。我下意识地问:「是,不好意思,但她真名叫什么?」
她母亲又说了一遍,我又没听清楚,因为饭店旁边整整齐齐码着的几百个啤酒瓶子忽然齐刷刷倒下来,顷刻山崩地裂 。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
小鱼的母亲是个温和的女子,在 A 市有一份体面的职业,说话条理清楚、态度客气 。她打过来是问我对女儿轻生的原因有没有什么见解,毕竟 —— 我才知道 —— 我是唯一一个在她去世前了解这事的人 。
我把小鱼讲给我的话重新讲了一遍,从牢骚,到绝望的不满 。母亲听完之后斩钉截铁地说,这不可能,这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我们的孩子从小到大跟我们关系都很好,很乖,也很乐观 。
我拍着桌子说,我就有一个事气不过,昨天我明明报警了,他们也来了,怎么没一个人当回事?怎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母亲没有说什么 。
她随后加了我微信,希望看看我们讲的内容 。加微信时她备注了「 XX 的母亲」,我才终于看到小鱼的真实姓名,一个不太常见、满怀期待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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