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有个家

一九六二年的四月天,阳光是那样的明媚,杭嘉湖平原的田野里比去年多了许多春天的气息。大小麦碧波翻滚,油莱花芬芳醉人,碧绿如地毯的紫云英已经是零星地开放,红星点点,引人注目。田野里充满了盎然生机。

经历了三年天灾人祸的苦难的庄稼人对天地自然都有了敬畏之心,也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兆头。他们都在心里默默地祈求,希望老天爷可怜可怜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赐给一个好收成,给人一条活路。
吴家堰凤凰镇东北的一个小村落,总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一百多号人,一条小河从村西而过,河岸种满了杨柳,树下是一条土路。
这小河是村里人的母亲河,吃水靠这条河,浇灌田地靠这条河,洗衣洗莱甚至夏天洗澡也靠这条河。
河的两边种养了东洋草,是喂养猪羊的饲料,这河里还有鱼虾,那可是既鲜又嫩的原生态的鱼虾,象自家鱼池里养的一样 ,想吃了就去抓。
这里是太湖南岸,河网密布,水路交通四通八达,几乎每一条不起眼的小河都会把你带到外面很大的世界。
家门口的小河便是一条南来北往的交通线,每天船来舟往,村里人出门也靠水路舒适。几乎每户人家都有那么一条小舟,两块划桨,一人站在中间,双手不停地摆动,小舟便飞驰在水中。
今天一大早,郑宽夫妻俩就划了一条小舟,向凤凰镇而去,回来时却抱来了一个小孩,这是一个小男孩,大概有一岁多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孩子也不哭,还对着前来围观的大人们笑呢。
很快地村里人都知道郑宽家领了个孩子,是因为郑宽的媳妇秀结婚三年了没有生孩子。
大家只知道这个孩子是领来继承郑家香火的,而郑家的郑宽的母亲可不是这样想!她决意要郑宽夫妇领这个男孩的目的是:领子得子。她做梦也希望秀能为郑家生个儿子,继承这一脉香火。
那些年,几乎每一个家庭都有一段奇妙的家史。这郑家也不例外。
郑家不是这吴家堰人,这村里的原姓村民是吴姓人家,唯有这郑家是外来姓。这还是十几年前的故事。
郑宽的母亲是外乡人,祖上是湖南人,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迁到湖州的。她嫁的也是湖南藉人,同样是移民,都是郑姓人家,她十七岁嫁给郑家,绐郑家生育两男一女。这就是郑宽,郑厚,还有大女儿郑瑾。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岁月,世道不好,人心也不古。她的丈夫不是个好男人,吸雅片,赌钱,把一个家整得乱七八糟,她整天提心吊胆,累死累活,但换来的却是丈夫的拳打脚踢。
她忍气吞声地活着,含泪守着一个败家的男人,直到她的女儿死去的那一天,她似乎突然惊醒了,她不能和孩子们一起被这个男人折腾死,她实在无法再生活下去了,她必须尽快逃离。于是她带了小儿子郑厚跑了出来,一路逃荒,以要饭为生,在外面漂泊了几年。受尽了饥寒和屈辱,如浮萍一样地漂流,后来终于漂到这吴家堰,转嫁给了吴家堰的一个男人,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后来又领了个闺女秀。
作为条件,这一双儿女都得姓吴家的姓,郑厚便改名吴厚,秀当然叫吴秀。这一双儿女在一起长大,一个哥一个妹的活得开心快活,两位老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成心要将二人配成一对。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了。吴厚和吴秀转眼间都踏上了青春岁月了。就在秀刚刚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的时候,他们家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郑宽突然来到了母亲的身边,来到了这个家庭。
原来,自郑宽的母亲带着弟弟走后,郑宽的父亲非但没有收敛,而且更是破罐破摔,抱女儿嫁了人,把儿子赶去给别人做长工,自己把房子也卖了,吸大烟,赌博,玩女人,硬是把最后的活命的本钱也败了个精光,最后在贫困中死去。郑宽思念母亲,不甘寂寞,一路打短工,一路寻找 ,真把母亲找到了,此时的郑宽已是三十岁的大龄男了。
郑宽的到来,给这个本来和谐的家庭带来了难堪。
母亲已经改嫁,弟弟也改姓,突然来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大男人,虽然多了个劳动力,但也带来了烦心事。郑宽的母亲心里又多了一件心事。
就在郑宽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年,他们的继父去世了,面对着两个同父母而异姓的亲兄弟,这个坚强的母亲的头脑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就是把秀配给大儿子郑宽!
她拿出家里的一点积蓄,另外建造了三间土墙茅屋。她决定先让郑宽分出去住,而且把郑宽作为郑家的一脉香火而与吴家另立门户。这一招,对于一个外来女人来说实在厉害得让全村人瞠目。
另立门户后,郑母便要撮合郑宽和吴秀的婚事。
对于母亲的这个决定,家里只有一个人赞成,那就是吴厚,他觉得哥哥三十多岁了,应该娶妻了,妹妹秀挺好的,做他的嫂嫂他喜欢!而郑宽却坚决不同意,因为他已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而秀却那么小,相差整整十五岁,这样他这个做哥的明显是欺负妹妹了,所以他在母亲面前说不能娶妹妹吴秀。
吴秀呢,更是不行。她一听说要她嫁给大哥,一下就吓哭了,她甚至说,她宁愿嫁给二哥,因为她和二哥般配。
但是他们没有抗争的余地,这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她作出的决定无法改变!她的理由只有一个,郑家的香火不能断!
在儿子方面她来硬的,威逼,在秀面前她来软的,哭求。
毕竟是母亲啊,有养育之恩,这一双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终于成了夫妻。
那年月,物质生活相当低档,儿女结婚就是请几个亲戚,摆几桌酒席,大鱼大肉把吃一天也就完事了。
新房也是非常简单,朴素,实在也没钱排场,买不起象样的被面,床毯,就向别人借来,白天铺上,晚上就换下。郑宽和吴秀,就这样被送进了洞房。
夜色笼罩了整个村子,客人散去了,只有郑家母亲还在整理场子,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新房,门被帘子遮盖得严实,没有一点光线流出,里面也出奇的安静,她呆了一会,就回房间睡去了。
夜静悄悄,没有了一点声音,房间里一对新人并坐在床边上,谁也不想打破这种局面。
宽一次次地鼓起勇气,想揭开新娘的红盖头,但每一次都怯场了。鸡啼头更,屋内已是十分零冷,他分明看见秀在颤抖,他站起来,一把掀开了妹妹的红色绸缎,但他却看见了一双带泪的眼睛,她在哭!
"秀,睡吧,天冷!"
" 哥,你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声音里带着关切。
"哥,我还是做你的妹妹吧,你答应吗?"秀在哭泣,在哀求。
"秀,你还是我的妹妹,哥答应你,你别哭。"宽向秀送过来手帕。秀接过手帕,擦干泪水。
那一夜,就这样风平浪静。
以后的很长的时间内都这样风平浪静。在外面的人甚至在母亲和弟弟看来,他们就是一对很好的夫妻了。
郑家的门户立起来了,吴家的香火也要继承,她得对得起救了她的恩人。吴厚的婚姻也张罗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新婚进门了,第二年秋后,吴厚也娶了媳妇,而且在年后就有了喜,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这着实让宽他娘开心了一会。
但早稻不收却先收晚稻,宽他娘的心里总有一番思想。从此后她总是用阴冷的眼光审视着秀,把秀看得脸红心慌。她尽量地逃避婆婆的眼睛。秀从小在娘的身边长大,母女之间的性情都有所了解,只是心照不宣。
忽一天晚上,秀无声无息地匆匆吃完晚饭,把碗往灶台上一放就想往外走。
"别走!今晚我有事要说。"声音中有一种无法违背的意志。
秀收回了跨出门外的右脚,退回了屋内,她估计着,摊牌的时候来了。
母亲不慌不忙,整理好桌子,洗好了碗筷,然后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秀啊,你们结婚几年了啊?"没等回答,她紧急着说:"三年了,整三年了!"
"我知道生孩子由不得你,但你知道村里人在背后怎么说你,说宽儿,说我这个老太婆!"
"你不生,我不怪你,但郑家不能绝后!"她显然有点激动,咳嗽了一下,继续说:"我已经为你们领养了一个男孩儿,明天就去领回家,奶粉钱我早已托阿荣嫂付了,你们明天只要去领好了,荣嫂明早在虹桥的桥埠头等你们!"语气坚强,没有商量。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女儿加儿媳妇,他们听懂了母亲语气中的坚决。
夫妻俩,不应该他们还是兄妹俩,回到自己的房问,不由得商量起来,而他们几乎都同意母亲的这个决定,反正俩人各有各的心思。一个想从此固定这个家,这个女人,一个却在想,这样可以掩人口舌,维持现状。而最后证明,老太太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这天,郑家像办喜事一样地热闹,左邻右舍,村中长辈,都被请来,摆酒三桌,向所有的村里人宣布,郑家从今以后有了香火。
而这个孩子便是坤林嫂的儿子,是荣嫂牵的线。
郑家请来了村里最有文化的一个老学究给孩子起名。他想来想去说,还是取名叫郑文武吧。郑母在边上听了说:"为什么把文武都占了啊?把武字留给我家小孙子吧!"
那老学究一听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摞了一把胡子笑着说:"呵呵,嫂子,那就叫秉文吧,郑秉文,把武字留给你的小孙子吧!"
郑秉文从今天起就是郑家的长孙,是吴家堰的村民了。
孩子的到来,使这个家庭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孩子成了郑宽和吴秀这一对处于特殊阶段的夫妻的调和剂。当秉文第一次开口叫妈妈时,秀的脸瞬时通红,一种莫名的情感略过她的心头,她的心跳加速了,血流加快了。女人的母性是与生俱来的,只要轻轻地唤醒,就会显露天余。她把孩子抱起,亲着他的小脸,母爱像潮水一样地涌动。
而且孩子的存在,使得夫妻俩有了共同的语言,还有共同的任务。他们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比兄妹感情更深刻更细腻的感情。
秀开始关注起与她一起生活了几个年头的男人了:三十多岁的男人,身高一米七五,膀大腰圆,一张略带短须的脸充满了成熟男人的刚毅和英俊。她不由得回想起这几年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她不得不敬佩眼前这个男人的忍耐和气度。除了年岁大一点,秀其实无法从他的身上挑出毛病。三年来,她的心里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几次她都想投降了,但自尊心让她无法软下来。但她的心里已经接受了他,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可以依靠的丈夫。
郑宽是个细腻的男人,他认为这场婚姻对秀是一种逼迫和欺负,他是个男人而且更是一个哥哥,他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她,不让她委屈。
【风雨中有个家】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想女人,他更喜欢身边这个与他同桌吃饭同床睡的女人,但他克制着自己,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他只想耐心地等待,他相信只要他真心诚意,就一定能得到女人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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