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狼 羣(四)


野獸把臉貼近玻璃,迅即退後,巨大吊燈的光芒幾乎刺傷了它們。它們轉向黑暗,似在召喚背後的狼羣。狼羣得到無聲的訊息,躍出雪牆,越過人與狼之間默契的界線而來。
利安來不及檢視腿的狀況,他和張春賢老婆一起死命地拉緊旋轉門,找到門底下的插銷,把門牢牢鎖住。隔著脆弱而寒冷的玻璃,野獸們暫時和他們隔開了。這邊是人,那邊是狼;裡面是人的世界,外面是野蠻的世界;一邊是溫暖明亮的人間,一邊是酷寒黑暗的異境。安靜與狂躁,秩序與血腥,站在世界的兩側。
利安慶幸自己遇到了張春賢老婆這麼一個有勇氣的人。她很安靜,但是安靜並不意味著弱小,安靜的背後潛藏著巨大的力量。只是那力量並不會用在沒有必要的地方,也不必要隨便顯露出來。利安知道自己沒有這樣安靜的力量,很多人都沒有。他覺得太多的感謝沒有什麼意義,於是簡單寒暄一下,低頭摸索自己的小腿和膝蓋。左腿的前十字交叉韌帶又斷了,三年前的舊傷。但是他暫時無法思考這問題,如何面對狼羣才是最重要的。
幾分鐘,狼羣已經佔據了酒店大門和左右兩扇巨大的觀景窗。狼的臉面對著大堂。習慣了,就不再害怕光明。發光的不一定是火焰,閃亮的不一定是太陽。狼看著裡面,默不作聲。往常在酒店門口的狗全都缺席了,或許它們對最兇惡的東西有直覺,或許,它們自覺最好不要打擾遠方表親的生意。狗的缺席意味著什麼?它們曾經將人類當作自己的後盾,或者主人,但是真正的危險來臨了,它們選擇消失,這其實就是一種姿態。也許它們藏身在某處,靜靜傾聽這場無聲的戰爭,掂量著自己能從戰爭之後的劫餘中獲取什麼。無論如何,它們至少是真誠的。狼群也同樣真誠。狼張開嘴,露出牙齒和毫不掩飾的飢餓,涎水滴滴墜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小小的凹洞。
狼羣想要什麼呢?溫暖還是食物?棲身之所還是冬季補給?
【狼|狼 羣(四)】狼群不說話,也不嚎叫,只是盯著酒店內部,偶爾彼此摩擦一下身體,試著用頭頂一下玻璃。狼群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嗎?
利安不知道。他只在動物園看過狼。動物園的狼不會盯著人看,它們知道自己被圈養,被觀看,它們過著楚門的生活。動物園的野獸被食物磨滅了獸性,是被動的,眼前的這些卻被寒冷和飢餓激發了惡意。利安很久很久都無法具體理解眼前超現實的場景。
後來,高然從躲藏的地方畏畏縮縮走出來。
後來,張春賢從樓上下來,只是簡單地披著厚外套,一看到狼,他的臉色蒼白,外套落在了地上。他罵了一聲“他媽的”,撿起外套,把下樓時點著的煙湊到嘴邊,兩三口就抽到了底。
後來,立夏也下樓來了,她緊緊抓住高然的手臂,強忍著沒有尖叫出來。
這天晚上,酒店前臺的女大學生沒有值班,頂替的是臨時工老胡。他反而是最後才出現的。
六個人,就是北來大酒店全部的人類了。
隔著玻璃,狼群正在觀看著這六個人類,正像動物園的狼被人類觀看。
那些冷冷的目光讓他們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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