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会败家,千万不够花
父亲的外号叫“黑包头”,“黑”是黑色皮肤的黑,包头就是工程队的包头。在家乡,老朋友们都叫他黑包头。
黑包头1965年出生在浙江兰溪香溪镇,此镇杨梅口味甚佳。上个世纪的时候大家都忙着讨生活,黑包头那会儿十几岁就在工地干活,十九岁的时候已经领着两个小工,被人家尊称为师父了。
当时谁家建个房子都是要请师傅的,木工师傅、泥水师傅、水电师傅。每到吃饭的晌,客厅里的八仙桌上要摆着菜和酒,再吃紧的人家做饭的时候也要在菜里放上两块肉,朝门的位子留给师父,位子上摆两包烟,次一点的红双喜,好一点的软盒中华。不然师傅不高兴,活干的不精致,住起来就该遭罪了。
师徒就有师徒的规矩,作为徒弟,桌上的肉不能碰的,要留给师父吃;桌上的烟也不好乱拿,要留给师父分;主人家的工钱惯例结给师父,徒弟的钱由师父发。徒弟干活自然也要多干些,不然师父不满意,手艺和工钱怕是都要落了空。
不过黑包头十九岁那会儿就已经是师父了,他和别人不一样:肉是要吃的,他最喜欢吃红烧肉还有猪油拌饭;烟也是抽的,但是桌子上的烟都让徒弟拿走;钱是不在乎的,大部分都分给徒弟,不会克扣。
年纪轻轻,名声很好。
跟他的相貌大概也有关系。
他少年的时候皮肤黝黑,身材健壮,寸头利落,络腮胡,鹰钩鼻,大墨镜,骑个摩托呼呼作响。电影里有刘德华,我们村有我爸。我妈当年应该就是没有抵御得了这美色,不然也不至于上了这艘贼船,还是一艘臭美的贼船。
黑包头结了婚了还是一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样子。
他的花钱准则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他的超能力是,花三倍的钱,买到跟别人一样的东西。
我妈是不大舍得花钱的。什么新科技新技术新手机都是我爸大手一挥钞票一撒带回来的。九几年那会,跟人一样高的LG背投电视,刚出的消毒柜微波炉样样在家摆着。他口袋里的手机从镶钻石的三星翻盖到摩托罗拉的刀锋,历经各代机皇,现在换成了时髦的苹果。
买衣服就更加舍得了,逛街要去银泰,毛衣一定要纯羊绒的,大衣要华伦天奴的,皮鞋要名牌的,两百块一条的裤子是不肯穿的。
吃也是顶讲究,常年下馆子,烟只抽中华或者和天下,好在只喝啤酒。
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但是我跟他的交流却不多。一方面他因为工程或者应酬总是不在家,另一方面他也不善于表达。跟我爸讲话大多数情况下是他跟我妈吵架了,我妈要跟他说什么就让我转达。
我童年关于关于他的记忆是缺失的,只有些许片段。
比如学期末拿了一百分或者进了前几名了,他只会说还可以,基本没听过到过什么鼓励的话。要是说他是什么老派的棍棒教育倒也谈不上,从小到大从没打过我,也没管过我。
上下学接送,家长会不是他的责任;夏令营,家庭作业他说管不了;给零花钱,交学费妈妈安排就好了;就算我在学校被欺负,也找不到他为我撑腰。
我上小学时,跟他去过一次上海,兜里揣了一个钱包就坐上了火车。下车之后临时找住的地方,换洗的衣服第二天两个人到商场现买,在外滩上拍了一张快照,照片里我的头发乱七八糟。还有一次一家三口去过新安江,在火车上买的180元一张的船票,后来岛上遇到的游客说,大轮渡的票10元一张。
我上初中时,他带我出去买过一次衣服,他说我随便挑,喜欢就好,最后我拿了一件男装,这件衣服到现在我也撑不起来。
再后来他就生病了,我读高中住校,一周就回家一次,也未必见得上一面。
等他身体慢慢变好了,他回农村当村主任了,听说村里面第一个公交站台是他跑下来的。
他对谁都好,除了家人。我一度很埋怨他。
但我高三那年,他像是变了个人。
周六学校补课结束我通常是骑车回去的,偶尔会在校门口见到他在车里等我;向来不管成绩的他,开始给我分析排名和报考专业。出成绩的那天他一个人倒在书房的地板上,满口酒气地跟我说,”你看,我在这个香烟盒里写下估的分数,准不准?”好像毕业的不是我而是他。
大学开学时他坐火车送我去武汉,帮我扛着行李一直到了宿舍。一路走一边数落我妈,带这么多东西又不是买不到。到了宿舍,爬到上铺,撅着个屁股给我铺了床。报道完他俩就要走了,我用他给我买的新手机在校门口给他们拍了张照。
这大概是他参与的我的人生中唯一重要的时刻了,看着他在手机里的笑容,我想,这父爱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整个大学我也没给黑包头打几个电话。大概还是在暗暗较劲,惩罚他的缺席。在电话里我听我妈说,爸终于把家里院子重新捯饬了;电话里听我妈说,爸去了一家寺庙给人当义工盖房子;电话里听我妈说,爸现在麻将打得少一点了。
我很小的时候,大家讲我像爸爸就会很开心,我想成长为帅气和才华兼备的人;到了后来,我很讨厌我爸的不着家虚荣贪玩和自私;可是不管我想还是不想,我还是有些像他,我的头发像他,我的方脸像他,我喜欢新科技,喜欢建筑,喜欢喝啤酒都像他。
我现在看黑包头仍然是少年。
依然是满肚子腹肌,黑发浓密,身姿矫健,玩兴不减,好像只有我妈一个人变老了。
仔细看看,他好像也老了,买东西还是不讲价,但是也会有不舍得的时候了;看电视还是熬夜,但是要戴老花镜了;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但是好多皱纹了。
时间在他脸上刻的刀,给我对他的埋怨松了绑。
我慢慢地原谅他了,我学会了释怀和包容,
他也曾是少年,长大后才学会爱人和责任。
【我爸会败家,千万不够花】只是,我们都学得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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