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汪曾祺:我的老师沈从文 沈从文散文( 三 )


后来沈先生不再写小说,研究文物 。国内外的许多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熟悉沈先生历史的人都不觉得奇怪 。沈先生年轻时对文物很感兴趣 。他对陶瓷学研究颇深,后来对丝绸、刺绣、木雕、漆器等都有涉猎 。沈先生研究的文物,基本都是手工业产品 。他从这些手工艺品中看到了劳动者的创造力 。他对这些美丽的形状、不可思议的颜色、神奇而精湛的技艺的惊叹 , 让人叹为观止 。他爱的不是东西,而是人,他对一件工艺品的幼稚天真的热情令人感动 。我曾开玩笑说他对文物的研究是“抒情考古” 。在他八十大寿的时候,我曾经为他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副对联:“玩物不在志 , 写书总在情”,有记载 。他有段时间在昆明收藏了很多耿马漆盒 。昆明有很多黑红划圆的缅甸漆盒子,而且很便宜 。沈先生一进城 , 就在地摊上转了一圈,选择了买这个漆盒 。都是他房间里放糖果零食文具邮票之类的箱子 。有一次,我买了一个直径一尺五寸的大漆盒,一遍一遍地抚摸 , 说:“这可以做一期《红与黑》杂志的封面了!”他买的缅甸漆盒,除了自己用的,大部分都送人了 。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堆土家摘布,放得满屋子都是 。这个宿舍变成了展览室 。许多人来看他,所以沈先生很高兴 。这些采花图案天真幼稚,清丽飘逸却生动传神,真的很漂亮 。
【散文丨汪曾祺:我的老师沈从文 沈从文散文】沈老师不擅长讲课,但擅长聊天 。谈话的范围很广,当前形势、物价.....多聊聊风景和人 。他几次说起玉龙雪山的杜鹃花有多大,山顶某处有一户人家——就是这样一户人家!他谈到一位养了二十只猫的老绅士 。说一个学东方哲学的先生 , 跑警报的时候带了一个小行李箱 。手提箱里没有财宝,只有一封聪明女人写给他的信 。徐志摩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来上课,吃了,聊了聊,说:“中国的一切不比外国差,但是烟台苹果很好!”梁思成当时正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点从塔上掉下来 。谭发着高烧,还躺在客厅里跟客人谈文艺 。他大概谈得最多的就是金了 。金先生一直未婚,单身已久 。他养了一只大斗鸡 。这只鸡可以把脖子伸到桌子上 , 和金先生一起吃饭 。他出去收集石榴和梨 。买大的,就和同事的孩子比 。输了就把大梨大石榴给孩子,他再买!沈先生提到的这些人 , 都有同样的特点 。第一,他们执着于工作和学习;第二,天真到像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从不消沉,没有思想,不那么世俗,无论什么环境 。这些人的气质也是沈先生的气质 。“当你听到更多关于人的事情时,你会很高兴花几个早晨和晚上 。”沈先生说起知心朋友总有感触 。
林文街文林堂旁边有一条小巷 , 大概叫金鸡巷 。巷子里的小院里有一栋小楼 。住在联大楼上的同学:王、陈蕴珍(小山)、石在轩()和刘倍思 。中间有一个小客厅 。这个小客厅是一个小沙龙,熟悉的同学经常来这里喝茶聊天 。沈先生经常来拜访 。有时候他也会带朋友来和大家聊聊 。老舍先生从重庆来昆明的时候,沈先生带他来谈“小说与戏剧” 。金岳霖先生也来谈了“小说与哲学”的话题 。金先生从事哲学,主要是逻辑学 , 但他读了许多小说,从普鲁斯特到江湖奇观的传说 。《小说与哲学》这个书名是沈先生给他起的 。没想到金老师讲了半天 , 结论是小说和哲学无关 。他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也不是哲学 。他突然停下来说:“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从后衣领伸进去,抓到一只跳蚤 , 非常得意 。有人问金老师为什么搞逻辑,金老师说:“我觉得挺好玩的!”
沈先生对生活极其讲究 。他在镇上没有吃一顿正经的饭,主要是在林文街20号对面的一家小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线 。有时加一个西红柿,打一个鸡蛋 。有一次我和他在街上溜达,去了玉溪街 。他在米线摊上要了一盘凉拌鸡,从附近的茶馆借了一个盖碗 , 泡了一碗酒 。他拿着碗盖喝了一点,让我一个人喝剩下的 。
沈先生于1938年至1946年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一晃,40多年了!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