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路阳:我只想拍我相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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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毒眸 , 作者|张颖 , 编辑 | 周亚波《风起陇西》播出后 , 很多夸赞和质疑的声音都落在了“门槛高” 。路阳不认同这一点 。至少作为这部剧集的总导演 , 他从没想过设置门槛 。
8年前阅读《风起陇西》的原著 , 路阳就相信这个故事 , 想拍这个故事 。在与毒眸的对谈中 , 他说自己和原著作者马伯庸一样 , 喜欢“历史缝隙下的想象力” 。
大时代的命运与小人物的信念感 , 是路阳作品里常常呈现的母题 。这一点 , 在《风起陇西》《刺杀小说家》和《绣春刀》系列 , 及导演处女作《盲人电影院》中都有展现 。
在这些故事里 , “小人物”可以凭着信念和勇气不停向前 , 成为“英雄” , 这是打动路阳的地方 。路阳说自己作为普通人 , 会有无力感 , 也时常挣扎 。而身为讲故事的人 , 故事里那些有坚定信念的普通人 , 也能让他获得力量 。
小时候 , 路阳总想把那些带给他力量的故事讲给周围的人听 , 长大后成为导演、拍出不同的作品 , 路阳依然在讲那些有关“勇气”与“信念”的故事 。
只不过听故事的人变多了 , 有人信也就有人不信 , 对于这一点 , 路阳是尊重的 。他希望能和观众平等地对话:“我这次讲的故事大家不喜欢 , 下次就试着讲别的故事 , 但如果你喜欢什么我就拍什么 , 那不成了骗你了吗?”
路阳还是要讲他所相信的故事 。从2010年的《盲人电影院》到现在的12年 , 路阳认为在他的导演职业里是同一个周期 , 他希望这个周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 到七十岁 , 甚至更久 。
在这个漫长的周期里 , 路阳想要始终保持他的“相信” 。
“有些故事不能只有我知道”路阳和电影的化学反应 , 始于少年时的一次“交换” 。
小时候有小朋友来家里做客 , 看上了路阳很喜欢的玩具 , 路阳不舍得把玩具送出去 , 父亲和他说:“我跟你换 , 你把玩具给他 , 我给你一盘录像带 , 你可以录自己喜欢的东西 。”路阳答应了 。他用得来的录像带录一些动画片和电影 , 录好了拉着同学来家里一起看 。
后来 , 家里买了VCD , 路阳发现桌子上显眼的位置总会放着一些碟 , 父亲并不会给建议 , 任他自己选择感兴趣的看 。初二时 , 路阳看到了名为《刺激1995》的碟 。“这得有多刺激啊!”路阳以为是跟《星球大战》《虎胆龙威》“007”系列一样“带劲”的电影 , 没想到看完之后傻眼了 。
《刺激1995》在中国大陆后来的译名是《肖申克的救赎》 , 路阳看完发现 , 那是一个有关希望的故事 。“希望能够让一个人如此坚韧不拔 , 在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里 , 为了一个理想活下来 , ”当时的路阳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 , “希望真是个好东西 。”
高中的某天晚上 , 路阳放学回家看到桌子上又有两张碟片 , 北野武的《花火》和萨布的《盗信情缘》 , 一口气看完后 , 他被震到了:这也太好看了 ,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电影?这俩导演也太厉害了吧!
之后的好几天 , 路阳都沉浸在这两部电影带给他的感受里 。也是从那时开始 , 他意识到拍电影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 “感觉像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
少年时期的文艺积累 , 有时会将人分化到两种路上:有人选择继续听故事 , 当一个文艺青年;有人选择讲故事 , 去当创作者 。
路阳显然是后者 , 积累了很多观影经历后 ,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给别人讲故事 。“通过那些电影 , 我接收到了很强的东西 , 就觉得这个东西我得告诉别人 , 不能只有我自己知道 , 别人也得知道 。”
最开始 , 路阳没有太多的“相信” , 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机会或者能力拍电影、讲故事 。于是上了大学、读了工科 。与此同时 , 路阳心里忍不住一直想着电影的事 。直到毕业后 , 他做了工科的工作 , 当自己真的从事了其他工作 , 在岔路口就此与电影分道扬镳 , 思来想去 , 路阳觉得不能这样:“绝对不行 , 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合适的工作 , 我还是要干点别的 。”
2003年 , 24岁的路阳考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 趁着还年轻、还有时间 , 他“一定要去试一下” 。因为他希望自己做的 , 是自己喜欢的事:“要是不试一下 , 我肯定会后悔的 , 怎么着也得试一下 。”
从动摇到时间不够用2010年 , 31岁的路阳完成了处女作《盲人电影院》 。如果要划分职业生涯关键节点的话 , 这之前的十几年 , 是路阳的第一个周期 。
在这个周期的结尾 , 路阳还是“挺慌的” 。他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没有收入 , “信念感”也时强时弱 , 伴随着结婚、成家带来的现实生活压力 , 路阳不太确定自己要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 。
虽然《盲人电影院》在国内和国外的电影节都拿到了奖项 , 让路阳得到了肯定 , 但并没有给他要做的事提供多大的便利 。路阳觉得自己“并不文艺” , 从一开始 , 他接触的、想要表达的 , 就都是“通俗”的东西 , 希望能得到观众的回应和反馈 。
但商业上的成功 , 需要最初的杠杆和作用力 。
《绣春刀Ⅰ》之前 , 路阳一直找不到钱 。“前面拍了一个100多万的电影 , 突然说拍个3000万的电影 , 确实有点费劲 。”
路阳形容当时的自己是“缺乏说服力的” 。只有一个剧本 , 要说服投资方、说服演员 , 难度太大 , 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两年的时间里 , 路阳一直处在未知的状态中 , 也曾动摇过 。儿子出生后 , 他开始担心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是自私的:“我要养家糊口 , 得顾家 。”
他想过放弃《绣春刀》 , 去写点别的挣点钱 , 妻子却不同意:“你这个事儿做了这么长时间 , 现在要去写别的东西?好歹得把它(《绣春刀》)做出来 。”家人的支持让路阳觉得安心 , 他决定“再坚持坚持” 。
回忆到这里 , 路阳才终于对毒眸说出“运气好”这个词 。31岁 , 路阳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 等到35岁《绣春刀Ⅰ》全国上映、得到了观众的好评时 , 他完成了当时的自己最想做的事 , 这种“梦想成真”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
当时的中国电影 , 处在饱满的“相信”状态中 。路阳成为宁浩“坏猴子72变计划”一员、入选了“中国电影新力量论坛” , 与宁浩、郭帆、陈思诚等人一起去好莱坞学习——雪球滚动了起来 。十几岁时想做的事 , 都在一点点梦想成真 。这一切与时代相关 , 若没了当时那份“再坚持坚持”的勇气 , 便没了根基 。
【投稿|路阳:我只想拍我相信的东西】路阳的“相信”开始得到回报 , 他想起一位“很厉害”的同学 。上语文课时 , 老师要求每个同学每天上去讲一首诗 , 那个同学经常讲一些连老师都不知道的东西 , 他的文科成绩是最好的 , 但最后却从事了计算机科学 。
这位同学跟路阳说 , 如果一年读50本书的话 , 一辈子也看不完世界上所有的好书 。“他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 你的时间相对于你想做的事情来说 , 实在是太短暂了 。”
这时候的路阳 , 也终于有了那位同学所说的感受:想做的事特别多 , 时间开始不够用了 。
讲故事的成本变高了和刚刚爱上电影时一样 , 路阳在做的事 , 仍然是“把好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只不过 , 听故事的人在变化 , 讲故事的路阳同样在成长 。
2021年春节档上映的《刺杀小说家》是他成为导演十年后的一部重要作品 。光剧本筹备就花了接近两年的时间 , 视效制作又做了两年多 。
不少媒体都曾罗列过一系列的数字:“影片中异世界和角色的概念图画了2000多张;‘分镜’做了4个多月 , 分镜头故事板有2095张;整个场景搭建耗时5个多月 , 建了20多个摄影棚 , 搭建面积17万平方米 。还用到了如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虚拟拍摄、虚实结合拍摄等技术 , 是国内电影第一次大规模使用虚拟拍摄技术 。”
而在毒眸曾经对话《刺小》的美术指导李淼时就获知 , 电影里战争开始的祭祀场面 , 最终呈现上虽然只有几分钟 , 却花了团队几个月的时间 。“由于这场戏是异世界和现实世界特别大的转折点 , 要让观众身临其境、甚至“嗨”起来 , 就需要花这样的功夫 。”
这与路阳的观念是一致的 。在他看来 , 所有的技术手段 , 都是在帮助叙事 , 帮助观众进入到故事里 。“如果不依靠技术手段 , 只是按照我们以前的经验 , 是不足以支撑起我想呈现的故事的 。”路阳认为 , 如果用传统的皮套人、简单视效来表达 , 那么这个故事本身过不了他作为导演的这一关 。
简而言之 , 他“不相信” 。
最初《刺杀小说家》的小说打动路阳的就是一种情感力量:一个人不相信命运 , 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女儿 , 为此对抗、挑战着命运 。“战胜命运无异于凡人在挑战一个神 , 那我得拍出来 , 得让大家看到 。”路阳说 。
少年时只是单纯地想把看到的故事讲给别人听 , 成本很低 , 而拍《刺小》的路阳 , 必须通过技术手段和投入 , 才能把那个震撼他的、关于“相信”的故事讲得好 , 他注定要为自己想讲述的故事付出更多 。
这一点 , 与他玩游戏的状态是一样的 。他玩《战神》、《黑魂》系列、《血源诅咒》《只狼》 , 最近也玩《艾尔登法环》 , 而后几个“魂类”游戏上手难度并不低 。“有时候游戏玩家是这样 , 因为难 , 反而会在这些难当中获得乐趣 。”
虽然并不是所有观众都能理解路阳的大费周章 , 但他却始终认为自己和观众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 , 不存在谁伺候谁 , 而是互相尊重的、诚恳的关系 。“我诚恳地去讲一个故事 , 这次不喜欢 , 下次我试着讲别的故事 , 但如果是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 那不成骗你了吗?”
刚刚完结的《风起陇西》 , 成为了这种理念的最新表达 。
路阳通过自己的美学风格 , 打造出一个和原作气质匹配的“三国” , 小人物们的命运在那里起起伏伏 , 这些都只是他想讲的故事的外化手段:普通人有了信念和勇气支撑 , 同样可以成为英雄 。
这才是震撼到路阳的故事内核 , 也是路阳在2014年读到这个故事时的最大“嗨点” 。他想把这种力量传递给观众 , 也很早就提过“与其拍成电影 , 不如拍成剧” 。2020年 , 当新丽将金海曙完成的剧本交给路阳 , 执导《风起陇西》便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
尽管《风起陇西》是一部市面上少有的古装谍战剧 , 也是少有的三国不拍大英雄拍小人物的作品 , 观众此前没有太多相似的类型观看经验 , 但路阳依然认为 , 市场上有的内容足够大家选择 , 所以 , 他想“弄点别的 , 提供给观众一些其他的选择” 。
无聊是路阳的天敌 。但与此同时 , 路阳与无聊的对抗 , 并不体现在先锋与实验当中 。他不希望呆在所谓安全的模式里 , 不论是《绣春刀》系列、《刺杀小说家》 , 还是这次的《风起陇西》 , 创作的起因都是路阳被故事打动 , 他想要传递这个故事 , 并相信自己的相信是对的:
“我没有在特立独行、标新立异 , 只是在想如何把故事讲得有趣 , 有趣非常重要 。”
电影成为时间计量单位路阳靠电影标记自己做导演之后的人生 。
2014年《绣春刀1》上映 , 2017年《绣春刀2》上映 , 2021年《刺杀小说家》上映 , 他的计量单位不是年月日 , 而是那几年他拍过的电影 。“我对时间概念特别清楚 , 每年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我们为要做的电影做着什么样的工作 , 我都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
从2010年《盲人电影院》到现在的12年 , 是路阳导演的第二个周期 。但这第二个周期 , 路阳不想给它预设终点 , 也不想用未来会拍出的某部电影作为划分职业生涯的另一个节点 。他希望第二个周期可以持续到七十岁甚至更久 , 希望有一些东西是可以保持下去的 。
“起码我们想要做电影的心是能够保持的 。”
拍电影是路阳喜欢的事情 , 喜欢的事情还可以用来谋生 , 他觉得挺幸福的 。“现在还能有电影可以拍 , 已经是幸运的了 。”说到这里 , 路阳也有一些无奈 。
每当有电影院关门的消息传来时 , 路阳的心都会被牵动 。“怎么办?麻烦 。对我们来说是很实际的问题 , 电影院少的话市场就小了 , 市场小的话电影的体量就会越来越小 , 以前能拍3、5亿的片子 , 后面如果只能拍1、2亿的了 , 该怎么办?”
疫情打乱了很多事情原有的轨迹和发展方向 , 电影和电影人也包括在内 。
前段时间 , 路阳也经历了情绪低落的时期 , 他变得焦虑、工作效率低下 , 怀疑自己的信念感是不是不够了 , “虚弱 , 觉得很虚弱 。”
他没有放任这种状态持续下去 , 很快又用“相信”战胜了这种是虚弱 。这种时候 , 他作品的人物会给到他力量 , 就像《风起陇西》里的荀诩 , “荀诩不能放弃嘛!”“就是一直干 , 必须干下去 , 怎么能虚弱呢?太不像话了 , 好好干 ,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路阳会这样跟自己对话 。
在虚弱的时候保持相信 , 是路阳和他拍的故事里最清晰的信念感:“怎么能放弃呢?那不就是认输了吗?这哪行?哪能认输呢?”
这是路阳调整自己的某种方法 , 尽管他说自己并不擅长总结 , 只是一直坚信做电影是有意义的 。而正因为相信电影的意义 , 就更不能因外界的变化去怀疑电影的意义 。“情况越是不好 , 越要努力地好好拍 , 让观众看到 。越是这种时候 , 越需要这么做 。”
从很小开始看电影 , 到多年后意识到电影的力量 , 化学反应的发生需要一定的时间 。现在的路阳依然相信这一点:“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拍电影 , 大家都在一起 , 不停地拍、不停地输出 , 未来某天总会有化学反应发生的 。”
路阳把拍电影这件事比作爬山 。中国电影的环境、状态乃至攀登者 , 一直处在变化当中 , 攀爬的过程里 , 风景一直在变化 , 但永远能看到远处有非常高的、让人仰望的高山 , 那里有着厉害的艺术作品和艺术家 , 是榜样 , 也是路阳信念的一部分 。
在他眼中 , 爬山没什么技巧和方法 , 重要的是爬这个动作 。“要一直爬 。”
“你现在爬到百分之多少了?”毒眸问 。路阳的答案是:“我才刚刚开始 , 刚爬了一个小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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