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很丑。
一大块黑色的印记,像一只巨大的黑蜘蛛,狠狠地占据着她的左脸。
没有出众的五官,偏偏阿丑还是个兔唇儿。
整个小镇的孩子见到她,总是围着她喊着“阿丑,阿丑”。于是渐渐大家都忘记了她本来的的名字。
每年三月,阿丑总是穿着她那条豆绿色的碎花裙子,把头发全部梳起,不再像平时低着头,她会走上街头,到街口买一束茉莉。
阿丑走在街上,直直地、慢慢地走着。仿佛看不见路人异样的眼光,看不见匆匆抱走小孩的妇人,也听不到这日日反复的讽刺谣言……
……
“老板,”
阿丑放低声音“请给我一束茉莉……”
三月风华,风从檐角吹过,云在窗外踱步。绿皮火车在山间蜿蜒,窗外的景飞逝而过,眼睑印下的只是一片雾影。
阿丑抱着花束,脸上刺目的印记,与洁白无暇的茉莉形成强烈的对比,频频引来车厢里乘客异样的眼光。
阿丑不理。
听着火车的轰轰声,扭头望向窗外,嘴角微微上扬。
又是一年,春天了……
到站时,阿丑走的有些急促,茉莉被护在胸前,裙摆早已被山间的露水打湿。迫切的心情驱使下,终于到达。
她把新鲜的茉莉轻轻放在墓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眼眸浮上一层柔情,风中飘来浓浓的檀木香……
五年前。
一场波及全世界的战争在北欧打响。人人生而不安。
战乱中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遗憾悲婉里尽是肝肠寸断的凄凉。
“进去!”
“这个怎么这么丑啊?”
“哈哈哈哈哈哈是没见过女人吗这么丑的也抓来……”
那年的阿丑才20岁,不谙世事的她生在战乱之际。
在跟着避难的路上,遇上了徳军,他们抢夺食物和钱财。同行的女孩子都被抓到德军营帐。
“丑怕什么,女人身体不都一样吗……”
“不然这个丑八怪就留给小六吧哈哈反正他……”
……
阿丑被绑在一旁。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女子凄惨的求救声和德军粗鄙的叫骂声,指甲狠狠刺进手心的肉里。
餍足之后,德军把阿丑拖到附近的山坡上。
那是德军放哨的据点。
那里站着一个瘦弱的哨兵。
“小六,别说哥们几个不照顾你,这个给你!”
阿丑被粗鲁地扔在地上,手掌狠狠擦过地上的碎石。
被唤作“小六”的哨兵瞥了她一眼。
一会儿换岗之后,拉着她到了小树林深处。
耳边传来“哟这小子还挺隐蔽哈哈哈……由着他去!……”
阿丑被拉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她心里一直想着怎么逃走,像巨钳一样的大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挣脱不了。
阿丑急了。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看看我的脸!”早已哭哑的声线带着绝望。
小六看了她一眼,不语。
回头望向火源光亮的山坡,见已走到树林深处,放开了她的手。
走近她。
“你走吧。往南走。”
说罢,欲转身离去。
阿丑震惊,“你愿意放了我?”
他点起了烟。背对着她。
阿丑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低着头,内心苍凉不堪。心生一股绝望的自卑感。
阿丑猛地抓住他的手,恼怒地嘶吼道“我是很丑,丑到连德军都嫌弃,丑的不像一个女人!”
小六蹙眉。看着眼前狼狈的女子,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划痕。喷涌的泪水混着泥土,花了她的脸。
阿丑似乎找到一个宣泄点,大声吼着。
他静静地抽着烟,看着眼前的女人。
一会儿,树林里只剩下她的抽泣声……
小六掐掉了烟,
“叫什么名字?”问她。
阿丑抬起头,哭肿了的双眼还挂着泪水,有点愣。
“问你叫什么名字……”
“茉……茉莉……”
“茉莉,茉莉花?还挺好听的啊……”
小六重新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
阿丑有点局促不安。
烟雾缭绕时,他说着:“你知道火奴鲁鲁吗?”
阿丑抬起头,望着他。
“那是我的家乡,很美的一个地方。”
他仿佛陷入了遐想。
“我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战死吧……”
“庆幸的是组织会把我们运回家乡,我想很快我就可以回去了……”
阿丑愣住了。
她望向他,满脸泥垢的他,眼底里掩盖不住的是一种令人心疼的悲伤。
他说的很慢,仿佛在阐述一个不关己的事实。
“你……不喜欢打仗吗?”
话音刚落阿丑就后悔了。
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回头望了望向山坡。对她说:
“你走吧。”
“勇敢活下去。”
“不用在意自己的样貌,你的眼睛很美。”
“真的。茉莉。”
他看着她笑。仿佛照亮了洪荒之初的寂凉。
“有空去火奴鲁鲁,”
“可以的话,就带上一束花吧。就茉莉花……”
……
初春有些凉。
下雨了。
细雨所及都是阴暗的绿。
阿丑认真的在给墓碑除草。一步一步,就仿佛站在世俗之外,不沾染片滴风沙泥垢。
游弋在荒烟蔓草中的斑驳往事,翩然而来。
每年的今天,阿丑都像只身处在自己的世界,淡若清梦。
这是一个能听见她心灵的地方。
火奴鲁鲁的檀香树下,栖息着一个英雄。
他曾为她带来了光。涤清了她灵魂深处的薄凉与孤寂。
我想,英雄长眠的梦里,应该也如她一般,满是和平的桃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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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