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忧愁暗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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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小村庄云悠空碧，四季清明，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些人情味。
这句话是王霁新说的。他的名字是爷爷所取，出自宋朝诗人黄庭坚笔下：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当他出生时爷爷笑的合不拢嘴，高声朗朗地说看这小家伙的出生地多好啊，就叫他霁新吧，赞扬我们生活的美丽村庄，也以此来希冀我们的村庄继续繁盛下去。
当我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俩此刻正在一小山坡上，从这往下望去，我们美不胜收的小村庄一览无余。我转过头来看着他——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他面无这个年龄应有的开朗表情，反而略显沉稳，他的眼中泛着冷冷的寒光，好似一只雄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默默地注视着眼下群山环绕，水清鸟鸣的村庄。
我笑着把他揽在肩上，撅起他嘴唇的两边慢慢地往上扬。远处屋顶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升起一缕缕袅袅轻烟，我告诉他不要想太多，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经年之后，我再想起这个画面，我的脸上总会不禁浮现出淡淡的忧伤。要是我知道当时说的这句话会是他犯下错误的一个因素的话，就算饿死我我也不会说的。可是，没有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们只能看见时间所化成的时钟在义无反顾地往前拨，而看不见上帝所编纂的故事正在自己眼前彩排。
二
我们的生活就在这有着灿烂千阳，雨落花开的环境中平稳地度过，直到小冬的溺亡惹来了全村动荡慌乱的高潮。安逸的生活就如同一块冰掉进了一锅沸水里，迅速地融化了。
究其根源，这件事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天我正在家中打盹，忽而一阵狂躁的气流猖獗地朝我袭来，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王霁新那轻快的身影就映入了我的瞳仁，与往常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多了份平时不易见的笑容。
我们又去了小山坡，这是我们俩的老地方，是我们彼此分享心事和秘密的天堂。他跟我说了自己与一个女孩的故事，在我听的时候我观察到他平时紧锁的眉头自然而然的舒展开来，脸上也泛起圈圈红晕，跟远处蓝天上淡淡的红光一样，闪闪动人。离我们距离稍近的花草也摇曳起来，这故事仿佛一杯佳酿美酒，我们都陶醉在这片空间里。
霁新是在湖边那片田地里遇见小冬的。当时他刚在田地里劳动完，脱了上衣，嘴里嚼着草茎躺在地里休憩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阵阵骚动和丝丝女声，他听得出那声音是邻家女小冬的，她肯定是来田地里摘瓜果的！想到这，他快速起身，希望能在她过来之前把上衣穿好。
可他还是晚了，当他把衣服套进脑袋上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自家田地上，出现的，还有一阵高昂的尖叫，划破了本来浓烈炽热的午空。
霁新赶忙把衣服一丢，快步走上前用手捂住了小冬正大张的嘴。
小冬，别喊，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在地里干完活，太热，又没人就把上衣脱了，懂了吗？
小冬平静下来后拼命上下摇头。
霁新放开她后，看见她大口大口地吸气，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小冬，你没事吧？
霁新哥，我没事。小冬发出的声音如冬雪融化般玲玲动听。
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霁新狼狈又觉尴尬地拾起衣服往家中走去。
这时这片田地上，除了在上空久久盘旋不去的蓝鴝鸟，在风中还未散开且带有男性汗液的气味，还有无声伫立的小冬。如果霁新现在又走回来，一定可以看见在温柔阳光下怀着浅浅笑意的她。
霁新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完全没想到小冬会主动找上他。这次小冬是鼓起勇气来表达爱意的。
他看着在月光流动下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在等待回应的她，虽然不是太光亮，可她红透了的脸还是清晰可见。
片刻之前的那句“霁新哥，我喜欢你，你呢？”还在夜空中回旋，好似蜂蜜水一样涂上他的耳朵，他甩不掉，也不想去甩掉。
一双有力的大手拥抱住面前这个娇小的身姿，下巴抵在她的肩胛上，这就是他给的答案。星光下，他们俩欢笑的声音像长了洁白的羽翅自由地低翔在这片大地上，风在为他们的爱情呼啸，虫在为他们的爱情歌鸣。
三
骄阳随心所欲地在这片土地上纵横着，缺少水分的地表以龟裂的方式来强烈表示反抗，在这燥热的时节里，连夏蝉都悄无声息了。不过，有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骄阳对自己的支持，对自己维护爱情的鼓励以及对破坏自己爱情的人们的惩罚。
一大早王霁新就把我给拉了出来，嘴里气呼呼地说着什么。
你说这群人怎么这么混蛋，凭什么来干涉我的生活！
小的时候就看我家穷随意当着我们的面拐着弯讽刺嘲笑。
你也听到过，他们背地里蔑视的话语连在村里游荡的狗的耳朵都起了茧了。
现在又来！我的爱情才刚刚开始啊！他们说什么了来着？
哎呦，小冬他爹，你知道么，你家闺女快跟别人跑啦！就是那家穷酸小子啊。
快，快，劝劝你家闺女，不然小心你家闺女这辈子就毁啦！
好了好了，别在这说这些没用的了，别人说什么你管她们啊。我看着他学那些人的话语腔调，不禁笑了起来。
能不说么，这村庄上的人真是太可恨了！
月牙慢慢地从厚重暗淡的云层中露出角儿，就像现在夜里两个黑影小心地摸索着来到湖边，他们的声音很轻，动静很小，好像很害怕叨扰到这在沉睡之中的村庄。
霁新哥，怎么办？我爹好像很生气，村里的闲言碎语又多了起来。
不要怕，有我在，这些我来顶着，由我来承受这些恶意的攻击吧。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后开开心心的。王霁新看着这个跟他朝夕有一段时间的女孩，微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她的眼眸如水般清亮，又如绒毛柔软。
嗯，我不会放弃爱你的。她张手拥抱住了这个让自己快乐的大男孩，她多么希望可以一直抱下去，抱到天明，抱到秋季，抱到白头。
他们身后的湖水荡漾起来，一圈圈的水纹把他们倒映在水里的影子无限拉长，然后又破碎，接着又拉长，破碎。
四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连云朵也抵挡不住这份感伤的侵袭，默默地流下了烁烁泪花。阳光失去了炙热的力量，村庄失去了欢乐的声息，而霁新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我是在那湖边找到他的，他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腿，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失落的眼眸，眼神涣散地盯着那片让小冬生命静止的湖泊。我可以看得出，他眼中的寒意更加深了，就像那雄鹰看到自己的孩提被夺杀时的悲凉目光，湖面被风吹来的凉意是霁新眸中射出的道道凌冽恨意。
我走到他面前，什么都没说，只是也坐在地上，单手放在他因过度难过而微微颤抖的背部。
她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啊！为什么不跟我说，要自己承受呢，我说过的啊，我只想她在我身后开开心心的啊，为什么连让我保护的机会都不给呢。他开始无力的嘶吼着，声音像禁锢在琥珀里的动物一样再奋力也晃动不了周围的空气。
小冬因想要捍卫自己坚贞不变的爱情，而不堪忍受家人恶劣语言的诋毁谩骂以及自己身上伤痕的委屈而选择投湖。她说，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弃霁新哥的，我喜欢他。他是我在天空上的太阳，没有太阳，星星是不会选择孤单存活的。
眼前的他像是棵被虫撕咬了叶片的小树苗，沉默地在我身边抽搐着。良久，他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就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他说，你说的对，不要想太多，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霁新是在我正要看新借来的书籍时来找我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开心地笑着把我带到了小山坡上。
他好像很高兴，止不住地在笑。他的目光看向夜中昏暗的村庄。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时，顿时就僵住了，好似有千万鬼魅无声地将我围困，扼住着我的喉咙般使我窒息，使我恐惧。
我看见的是脚下一条条宛如河流般流淌的红色火舌在村庄肆意的蔓延燃烧着，昏暗的大地被这如死神降临时闪耀着的红彤彤的光芒笼罩着。
我看见的是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奋力的喊叫声，泼水声以及被剧烈温度烘烤而吱吱生响的哀嚎声，悲凉没有经过允许就放声大笑的进入村庄，用他那冰冷的手掌抚摸着万物。
我看见的是面目狰狞高喊“烧吧，烧吧，统统烧掉，这些可恶的人，这个无情的村庄，还有我卑微的爱情，烧吧，烧吧！”的王霁新，远处的光亮映入他的眼中，他对我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次，我想，雄鹰终于捕获了猎物报了仇。
你疯了吗！我对着眼前这个疯子大声吼了一句就快步地朝村庄走去。
灌进我耳朵里的不仅有猎猎作响的狂风，还有背后传来的歌声，绝望的歌声。
五，尾声
幸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湮灭了大火嚣张的气焰，也使得村庄的损失大大的减小了，但是，放眼望去大火留下的黑色痕迹还是与太阳下的玻璃珠一样那么刺眼。
一大早警车就朝着这个刚刚平息下来的村庄匆匆驶来，是的，霁新的做法太过疯狂，已经在法律范围之外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穿过群集的人群，我可以看见醉醺醺的王霁新被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扶上了车，他的头耷拉着，跟那次在山坡上时一样面无表情，也许，他死的是内心吧。
王霁新靠在警车内壁，看着窗外这个由美丽姑娘瞬间变为苍白老者的村庄，嘴里不断地呢喃着。
我年少的姑娘啊，
为何独自远走呐？
我在身边不好吗？
至少能为你遮风呀！
我纯真的姑娘啊，
为何离我而去呐？
我在身边不好吗？
至少能为你挡雨呀！
我亲爱的姑娘，
【别有忧愁暗恨生】回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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