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一瞬白昼》

第一章 父亲已到迟暮之年,说话做事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不是酗酒之后对着家里所有的人大吼大叫,或者就是醉酒后各种许诺别人签下买二手东西的协议,酒友高兴的把一辆又一辆的破车开来放在家门口,等着要钱,又或者是跑到别人家里恣意妄为,对主人乱骂乱吼。闯下的祸事都是我和姐姐两人尽力摆平,像个无底洞。若是仅只是做一些不太无厘头的事,也还算可以,也还算可以接受,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去挑战底线,仿佛在试探,试探我们什么时候受不了,什么时候打算彻底放弃他......
工作和家庭,在成年之后,在从学校毕业的那一刻开始,成为每一个社会人必须扛起的两座大山。一座必须是扛起的亲情责任,另一座,是自己亲手创造也是必须承担的责任。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当年读书时说给姐姐和爸爸雄心壮志,以及他们脸上欣慰的笑容以及那些鼓舞的话。现实总是在不经意间打脸,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到。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爸爸的养殖计划,姐姐的开店计划,我的梦想也早在时间的长河里消逝。像流星划过天空,只留下一条淡淡浅浅的影子,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像一瞬的白昼,消失后便是无穷的黑夜。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充满戾气的人,然而我把这一切戾气的来源都归根于我的家庭,我的家乡——那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旧时的思想,封闭的社会。糊涂的人们幻想着自己是救世主,清醒的人却在沉睡。尽管如此,我还是生活在这里,现在生活在这里,或许以后也将永远生活在这里。
终有一天,我受不了,在他喝酒再一次的馈赠下,酒友偷走他的手机和钱包。他在外面的赌账一次上门要钱的时候,我对着那个我曾经敬重引以为傲的爸爸说:“你一个当爹的怎么总是坦然的做着这些事?你让小辈的怎么想?过的那么累,你放过我们吧,活着还不如走了,也还风风光光……”他安静的坐在火炉旁,低着头,目光一直盯着火炉里烧的通红的煤看,和平时的他两个样,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在尽力的让自己融进灯光照射下我的影子里,仿佛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一件摆设。许久,他终于张口了,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却仍在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着“你终于又说了一次,对着我,叫我快死,我会随了你的意……”我顿时惊在原地,我就知道,他一辈子不会忘记那件事,于父亲来说,我就是一个刽子手,亲手扼杀一条鲜活生命的刽子手,他怎么会原谅我,我又怎么敢忘记……

《追风筝的人》是我这一年看的书籍里让我感触最深的一本书,阿米尔少爷在成年之后仍旧放不下心里的旧事,最终回到战火连天的故乡,接受一场心灵上的救赎。他说:“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成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程,我意识到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里,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巷子。”有些事,随着时间,随着记忆的更迭,在慢慢的加深,越是想忘记,却越是深刻。
第二章 长达11年镇上生活在母亲的离世画上终点,回到乡下这个一无所有的家。
开始的我和姐姐是抗拒的,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瓦房筑起来的小屋,虽然那里还有一个爷爷在,但是还是拒绝,不想去,特别黑,没有了母亲,我们连老家这两个字都不想提起。于是赖在了大伯家,因为大伯家看着比较富有,即使也是土坯房,不过还有着一个不错的平房。村里的人都说大伯家是最有钱的一家,最先盖起平房,在这个不富裕封闭的村子里来说,盖得起那么多房子的,算的上是大户人家。
爷爷总是坐在门口的院子那里,闭着眼睛烤着太阳,时不时用一把并不锋利的砍刀劈柴。最累的体力运动对于他来说,或许就是来大伯家,看看大伯,看看两个不愿意去他家居住的小女娃,带点他觉得好的舍不得的东西来给我们吃。从家里到大伯家并不远,但是他总能走的气喘吁吁,旁边跟着一个很小,比我小三岁的男孩,听家里人说,这个男孩是一个孤儿,身体也不好,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在身边,我们都叫这个男孩小土成。小土成成为爷爷的拐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家里的亲戚都觉得他是一个既不用出钱也不用供饭的苦力,总是叫小土成割草,喂猪,带娃,挖地,吃饭不让上桌,从来没谁给过他一分钱。爷爷肯定是不高兴的,后来不让家里人逼着小土成做活,爷爷说:“这个是我孙子,只能帮我做活,累了我给他吃饭,困了住在我的黑房子里,我有钱了我就给他零花钱,没钱了他就跟着我一起喝酸汤(腌制的酸菜水)都是我们的日子,你们不能再叫他去做活了。”刚开始家里亲戚不搭理,没人愿意听老爷子的话,说如果不让小土成干活,白吃白喝老爷子的,亲戚们就不养爷爷。后面,亲戚们依旧叫小土成当着免费的苦力,却不再像之前一样给爷爷送米,送肉,送酒水......
我们在大伯家的平房里暂时的住了下来,住在大伯二儿子的那间房间,不过不能睡床,大伯母说这样会把小哥的新床给压坏了,只能睡在从地上,不过我和姐姐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觉得睡在地上,地上放着我们在镇上睡的席梦思的垫子,比小哥的新床还舒服。
镇上房子里的东西全部被拉回来,拉回来的大车是大伯大儿子去开的。妈妈睡过的毛毯被子全都拉在镇边上的草地那边扔掉,去搬行李的时候家具至少被翻过三次以上,确保家里没有私藏什么钱。拉回来东西也是先在大伯家过一遍,把好用的东西值钱的东西留在大伯家,电视,碗筷,衣架,这些都没有落下,还有我和姐姐睡的垫子。剩下不要的东西全部扔在爷爷的房子里。
第三章

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大伯家坐了很多人,大伯一家,二伯一家,姑妈一家,以及妈妈这边的亲戚,还有一个哭的不像样的外婆,和一个坐在角落里不发声的爷爷。这是我第一见到那么多的亲戚坐在一起,围绕的主题却是在想着如何安置我和姐姐,一个路还走不稳的弟弟,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妹妹,正安静的睡在我的怀里,以及如何安葬妈妈。
姑妈说:“大的两个已经挺大的了,可以不用读书,我会带出去打工,不能给我哥哥添麻烦,小那个女孩子啊,我也可以暂时养着,儿子送去幼儿园,我哥哥的事还没有解决,我会替他做主的。”姑妈自从出了车祸,整张脸毁容,尤其是眼珠,总是控制不住的往左右边眼角处滑动,远远看上去很诡异,只有眼白一般。此时她正努力让双眼对焦,怒视着我们。
爸爸总算是来了口信,说几个孩子一定得读书。舅妈姨妈他们也一致同意爸爸的看法,他们说接受教育是给孩子最好的出路。他们还在争论着,大家都知道爸爸不再像之前当老板一样那么阔绰,大家都知道他破产,还面临着赔偿费,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官司。但是没有人愿意去操办一场白事去安葬母亲,想随意解决。二伯,爸爸的哥哥,长的和爸爸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是家里唯一个长了超过一米八的人。他随意坐在凳子上,抱着手说:“这件事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厚葬,一切从简,放在岔路口那里几天看个日子就埋了,棺材钱等着三弟回来自己给,反正我的态度就是这样,老大家想好好替老三弄,就自己出钱,我是没钱的。”
【【现代】《一瞬白昼》】“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我们家想弄?”大伯母立马不高兴了,放开嗓门的说,“老三媳妇活着的时候说过,她知道死都不会回来我们这个破地方,趁着亲家们也在,本来这个事也不该合我们管,老三没本事,生意弄成这样,只能哥几个兜着,反正这个兜着,以后老三是得还钱上账本的。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随便葬了。我们是农村人,不想亲家们,都是有工作的,这个钱不好挣。”大伯一直扯着大伯母,大伯母一巴掌扇过去,嘴里一直咒骂,说着方言,各种难听的话骂够了又说,“你扯我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老三家当大老板的可没给过我们什么好果子,我凭什么.......”
“够了!”一晚上坐在角落不发话的爷爷终于发话了,“老三有钱的时候每年买回来一家一大份的年货是被狗吃了?你家盖的房,老二老三出了所有的沙土钱,老大你家两个儿子工作不是老三给的?你们儿子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上班不是睡觉就是赌钱,老三还是发工资,一个月6000,6000什么概念?你儿子现在上班多少工资,1000?还是2000?还亲自出面帮忙说媒现在的孙媳妇,全村谁不说我程家三生有幸,能够娶回来一个那么好的孙媳妇。老三媳妇,你们有点什么事不都是她打点的?我生病,哪次你们不是自觉把我送到她家?这些年你们因为小土成的事,不按照约定三家都拿出粮食来养我这个老头子,每隔一段时间,老三没空,老三媳妇就回来给我送吃的,好烟好酒,好吃的,留下生活费,这些是我老头子就算再糊涂也清楚的。你们不弄是吧,我弄,我出钱,我这一辈子不长了,老三来接我好多次,要我去他家住。背过老头子进屋睡觉,我一生病守在我床前的只有我的小儿子,只是我老了,不想去了,怕拖累老三,也想留在这个小黑屋子,陪着早走的老婆子。你们别嫌弃我老头子话多,我也活不了多久,唠叨我也唠叨不久,你们不出钱,我出。”
这是我第一次好好以另一种眼光去直视这个老人家,以前他来家里,我们也没有好好坐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那么多话,更没有看到过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死死捍卫着我们早已破碎的家庭,把在暴风雨中漂泊的我们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下.....
我不记得讨论多久了,妹妹一直哭,舅妈叫我和姐姐把弟弟妹妹带去睡觉。第二天,姐姐一直叫我快起床,她们要把妹妹带走了,我太困了,一直不想动,等我醒过来,枕在我手臂上的可爱妹妹不见了,亲戚都走光了,一夜之间,似乎他们就已经商讨好我们四个的命运。
母亲终于也是算风光办理了一场,虽然我知道没有那么好,我看过别人家办事,有法师做几天几夜,白宴也是弄了好几天,母亲什么都没有,但是我知道这是那个老人,他能够拿出来的钱。他已经尽力了,直到在最后下葬之前,他都站在大伯家平房的走廊那里,拄着拐杖,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间的印记爬满他整张脸,小土成依旧跟在他的身边,他们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与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我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被二伯拽过去,路口的地上放着两张硬纸壳,“跪下去!”这是当时二伯唯一和我们姐妹两个说的话,不容质疑。我看着泥土铺成的路,地上都是碎石,还是跪下去了。姐姐跪在我旁边,她的脸上还是一如当初知道母亲不在的惨白,只是现在,她伸手过来拉着我的手,想寻求最后的安慰。连这最后的安慰都没有,大伯母过来拽开我们的手,把我们的手按在地上,双膝着地,双手着地,前额也按在了地上。跪了很久,周围都是人,围着我和姐姐,周围的人和我们形成了两个世界,我实在是不想在想什么,就放任自己的脸贴在地上。
终于有人来了,那些人快步跑过来,轻轻的扶起我和姐姐,轻轻的扶着,我抬头,就看到二舅的脸,他扶着我,擦去我脸上的泥土,和我们说:“没事,二舅们来了。”送母亲上山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是自动让出一个圈给我和姐姐,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想哭,我甚至也知道,姐姐也不想哭,亲戚们叫我们的得哭着把母亲送上山,我们不想,哭早就哭够了,在母亲离世的那天,早就哭够了。于是,我们笑了,放声的大笑......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