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 这个故事是传下来的。传了多少年,经过了多少人的渲染与修改,我们不得而知。传统的故事与东北方言的巧妙配合,加上我奶奶风轻云淡、一脸茫然的讲述方式,使这个故事变得可怖。当下的鬼故事越来越多,人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有些人会说,这点恐怖程度,小意思啦,甚至还有些催眠。那就让它催眠好了,这部小说本来不也只是故事,也不应该只是故事。我真正想审判的,其实是善恶。
《虎妖》这个名字是我现起的,没啥亮点。别人的文章都是《那一夜我与女鬼的故事》、《阴阳先生的风流轶事》、《闹鬼的寡妇家》诸如此类。好像这样的文章才吸引眼球。但我没能耐,就只能想这么个名字,各位对付看吧。
说:阳城屯子里有户人家,是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孩子。寡妇姓啥叫啥无所谓,四个孩子却有各自的名字:门插、钌铞、条扫该子、扫少橛子。这是非常奇怪的四个名字。
其实不奇怪,有东北人一定知道,这其实是四样物什,在东北农村很常见。门插是指门栓,农村平房锁门用的门栓;钌铞就是门上或者窗上的搭扣;条扫该子和扫少橛子其实很相似,就是扫把之类的东西。大致就这个意思吧,硬让我解释我也不一定能解释明白,姑且打了几个象声词上去,认识的就认识,不认识的就当成小明小华看待。
四个娃是三个姑娘,一个小子,大的没多大,小的可挺小。这一天,寡妇回娘家,因为路远,在随行的挂篮里准备了鸡蛋土豆地瓜等干粮,打算路上吃。准备就绪,这天上午反锁了家门,顺着大路出发了。按理说应是晓行夜宿,可她却心里着急,非要赶,天黑了也没歇着,和白天一样,快快地走。
这会正巧走到了一片偏僻的田地,搁着田野就是树林子。黑暗好像磁铁一样,吸收着人的胆魄,一排排的地垄沟像网一样紧紧束缚着大地,夜里好像有风,嗅嗅气味感觉怪怪的。寡妇有点害怕,脚上稍稍停了停,仔细看看,扫视着宽敞的黄土大路。忽然,怪风一起,倏地跳出一只黄皮黑纹的大老虎来,血盆大口,“呜嗷”一声大叫,寡妇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磕磕巴巴,眼睛一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见那老虎突然直起身来,前爪做手,后蹄当腿,好似人一样地行走起来,来到寡妇面前,弯腰深施一躬:“大姐,莫怕,我上界的金刚力神,化成虎形来人间游走,散播仙缘,度一度贫苦的穷人。”
“哎呀我去,”寡妇十分震惊,“那敢情好,我这家里相当穷苦了,我,一个寡妇,领着四个孩子,门插,钌铞,条扫该子,扫少橛子,四个孩子啊!供吃供穿,里里外外操持着,不容易!”
“确实!大姐!你在哪住?”那虎问。
“阳城靠山屯,寡妇家。”
“可怜!您这是哪去?”
“我回趟娘家,我妈前两天稍话过来,说想我,我这不回去看看。”
“不易!娘家就一个妈?”
“没有,还有个妹子。”
“啧!家里还有啥人没有?”
“么有,就我一个寡妇,领四个孩子,三姑娘一个小小子。这得亏是三姑娘一个小子,这要是仨小子一个姑娘,我还供不起呢——”
“好嘞!大姐,你快走吧。”
“嗯?”
“你快走吧,不用管我怎么整,我过两天上你家。”
寡妇看它外形极为丑陋,心里有些忌惮,但不知为何,还觉得它有些可怜,打开篮子,分了它点干粮。
“这土豆地瓜鸡蛋你拿点,算我上给你的供品,你多保佑保佑我们家里,奥。”
“大姐你这是干啥了,我是神仙,不能受这个。”
“就应是神仙才受得了这个,你拿着,大姐现在肯定不能给你磕头作揖,大姐还得赶路呢,你收着,大姐心安。”
“行吧。”
寡妇回身走了,刚走了两步,那虎冷笑一声,突然发难,张开大口,从后面叼住了寡妇的脑袋,用力一拧一扯,活生生把脑袋咬了下来。可怜寡妇操劳一世穷苦一生,到头来死在虎口。
这虎吐出头颅,看着。那寡妇的眼睛“扑簌扑簌”地落下泪来,嘴里嘎巴着像是要说什么。虎妖嘻嘻一笑,刚想饱餐一顿,却住了口,思忖着:“这寡妇皮糙肉厚骨头节梆硬,极不好吃。我若顺藤摸瓜到了她家里,那四个小娃娃美味异常,是不是更好?”想定主意,把寡妇身上的衣物剥净,自己穿戴配好,扭扭捏捏走了两步,冲着那头颅呵呵大笑:“你娘住哪我不知道,你孩子住哪我可知道,看我这身真是滑稽!待会我可不能露了馅,好好戏弄戏弄你家这几个娃娃才是。”
说罢,这虎妖丢下尸体,挎好了篮筐,戴稳了头巾,抹平了衣服,塞好了尾巴,扭着屁股和大胯,风一样地赶到了阳城靠山屯。放眼望去,只见家家灯火熄灭,唯有一家,微微一盏油灯摇摇欲坠,隐约传来孩童的嬉笑声音。虎妖一笑,心说天助我也,菩萨保佑,就是这家。
“咚咚咚”抬虎爪敲门,就听里面原来吵吵嚷嚷忽然安静,良久,外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灯光泄出来,分明是一个十岁大的小姑娘,双手举着个灯台,前来问门。
“谁啊,这么晚了。”女孩是童子。人常言童子声音脆亮干净,能屏退妖魔,震碎妖阴。这一声喊过来,虎妖身躯微微一颤,险些伤神。
“我。”虎妖没敢多说话,只答了一个字。
“谁?”
“我。”
“你谁?”
“娘。”
小姑娘可没害怕,但是疑惑极了:“娘?咋这么快回来了?你早上刚走。”
“你姥听说我要去,让你老姨夫套车接的我。”
“啊,娘,你动静咋变了?”
“咳,闹嗓子,你姥家灶台坏了,冒烟呛得。”
“啊,行,进来吧!”小姑娘没想那么多,一搭手,扣到门栓上了,摇了两摇,门不开,“唉?娘,你把门锁在外头了,你咋不开门,你忘啦?”
“哦,你看我,”虎妖急忙翻身寻找,半晌终于摸到,稀里哗啦开了门,推门但见一个单薄的小女孩,身上光溜溜没有衣服,举着灯站着。虎妖怕光,急忙稳定心神,一口妖风喷出,吹灭了烛火。
“娘!你干啥!看不着了!”
“娘看得着,来,娘领着你。”虎妖不敢递爪子,只能把胳膊递过去,小姑娘一挽,又问了:“娘,你胳膊咋这么粗了。”
“啊,你姥给拿了个套袖。”
“娘,扫少橛子尿炕了,咱们今儿得一起睡炕梢。”
“行。”
俩人往内屋门走,就听钌铞在屋里说话:“是娘吗?”
“是。”门插说。
“我不信!”钌铞说,“姐!你问她,俺们家姐弟几个叫啥名!”
“娘!”门插把手松开了,快跑了几步,反手关了内屋门,警觉起来。
“我是你娘,还能不知道你们名儿?”
“你说!”
“你是老大姑娘,叫门插,那个是老二姑娘,钌铞,老三姑娘叫条扫该子,小宝儿叫扫少橛子。”
“对啦!二妹,别瞎猜了。”
“再不让娘进去,娘生气了。”
“进来吧!”
屋门一开,虎妖进来了。屋里烧了炕,炕头是潮的,小男孩刚尿炕了,钌铞正收拾:“娘,咋不点灯。”
“娘走一晚上黑道了,点灯伤眼睛。”
“哦——娘,你眼睛咋亮呢?翠绿翠绿的。”
“啊,你姥给我拿了对荧石的耳坠子,我挂耳朵上了。”
“哦——娘,你咋猫着腰呢?”
“啊,走一天了,累挺,腰板直不起来。”
“我给你捶捶吧,娘。”
“不用,你们赶紧躺下吧啊,我也躺下。”
“行。”
四个小孩并排靠着炕头,虎妖猫着腰萎在炕梢,离它最近的是小儿子。虎妖丝毫不客气,伸爪子钳着小孩子到嘴边,“嘎巴嘎巴”卖力嚼着,大快朵颐。
“娘,你吃啥呢?咋还嘎巴嘎巴的呢?”钌铞问。
“啊,你老姨给我拿了一兜子胡萝卜,我晚上走渴了,我寻思拿出来吃两根。”虎妖一边嗑着小孩儿的手指骨,一边说。
“哦,给我一根呗!”
“小孩儿晚上别吃东西,伤胃肠。”
“娘偏心。”钌铞在门插耳边说着,“一会她睡着了,我去摸两根。”
门插说:“那你现在就去,别把弟弟碰醒了。”
“行。”
钌铞唰啦跳下地来,沿着炕沿儿摸索着。虎妖一惊,问:“你干啥去?”
“娘,我寻思你渴,我给你舀水去。”
“不用不用,你躺着吧!”虎妖急了,赶紧说。
正说着,钌铞的手就摸到虎妖的下巴了。钌铞一摸就发现不对:“娘,你咋长胡子了!”
“啊,啥胡子,你姥给我拿的苞米,有须子,别瞎摸了,赶紧上炕!”
“嗯?”钌铞聪明,一听,不对,不声不响地回位置了,偷着跟门插说:“这人不是咱娘!”
门插说:“怎么?”
“他有胡子,非说是玉米须子。”
“不能,我去摸摸。”门插也下地了,漆黑一片,摸着炕沿儿往前探索。
这回好了,她一把摸着虎妖的后脊梁了。虽然是穿了人类衣服,但是那虎毛还是透过衣服扎出来,门插一把摸着,大感惊奇:“娘,你身上咋毛茸茸的?”
“啊,你老姨给我一件皮袄,我晚上走道冷了,睡觉也披上点。”
“哦——”门插悄悄躺了回去,摇醒了三妹妹条扫该子,叫上二妹钌铞,三个人一起说:“娘,我们渴了,我们上外屋舀水喝去。”
“哎呀,这么多事,去吧去吧,快点回来!”虎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也没办法,只能让她们先跑。
三姐妹不敢点灯,端起灯台飞快地开了屋门来到院里。虎妖听见她们出屋门了,呼啦坐起来大喊:“你们干啥去!外边黑!看再有妖精吃了你们!”
“你才是妖精!你是妖怪!”钌铞童音脆亮,一声喊惊坏了虎妖。再看那虎妖,眼露凶光,口喷紫烟,撕扯衣服露出来本相,凝集丹田一团妖怪气,一头撞向屋门。“咚”的一声,却没撞开,虎妖疼的哇哇大叫,透着缝看,原来是外面小孩搬来水缸堵住了门。那三姐妹匆匆讨论之后,爬上了院里的大槐树,遥遥地看着屋里。虎妖无法,只得回身推开窗户,从窄框里强行挤出来,窝囊地落在地上,打滚起身,纵身跳在院里,一对儿碧眼亮亮晶晶寻找,哦吼,这三个小孩在树上!
“门插!钌铞!条扫该子!下来!”虎妖喊道,“再不下来娘生气了!”
“放屁!你有本事上来!”
“我——”虎妖急了。他当年和猫仙学艺,自信满满以为出师,结果猫仙慧眼,知道他以后必然行凶,就留了一手爬树没教。所以这天下老虎什么都行,就是不会爬树。
虎妖此时后悔莫及,可是吃人心切。围着这棵大树转啊转,忽然一跃,两只前爪深深地勾在树杈上,两只腿玩命地蹬踢,终于挂上了树干。三个小孩大呼不好,摘果子折树枝往它脸上乱扔。虎妖哪管这个,“呜嗷”一声叫喊又登上一节,眼看咫尺之间,三个姑娘就要命丧虎口,大姑娘门插慌地乱舞灯台。只见冥冥深夜中一个萤火虫飞来,稳稳当当站在灯芯上,说来也怪,那灯芯“嗵”地一声爆裂,瞬间好像火把相似,整个院子照得都亮如白昼一般。
那虎妖正爬,突然间眼前一道白光,紧接着皮肉痒痛。眼睛睁不开,只得用鼻子一嗅:“哎呀!不好!这是妙吉祥菩萨的灵火!呜呼呜呼,吾命休矣!”再想退可来不及了,原来那大姑娘门插被火光吓了一跳,一慌张撒手扔了灯台。这灯台像有灵性一样,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虎妖头上,半盏灯油一股脑地泄在虎妖身上。
只见虎妖身上立刻燃起熊熊大火,皮毛烤的噼啪作响,焦臭扑鼻。虎妖吃痛不过,松爪扯腿,身子直直地坠了下去,噗通倒地,砸了个骨断筋折。过了一会,通身燃成黑灰,火光熄灭,又来一阵清风,地上灰飞烟灭,一切都不复存在。
令人称奇的是,那天晚上熊熊大火,离得极近的大槐树却什么事情都没有。三个孩子等到天亮,看清了情况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树,挪开水缸,进屋看见炕上肉屑骨渣,三姐妹悲恸不已。求来了邻居,在路上又收了母亲的尸首。联系了姥姨,家人们一起处理了后事,把小男孩仅存的一点尸骨收拾起来,埋在了自家的槐树下。最后变卖了房产,一起投靠了姥姥家。再后来这小坟头上结了小小的树苗,十年后,才长成半人高的小树,这年七月十五,结了一个白皮透亮的小奶油果,落在地上,灵气不散,修成了人形。起名儿叫“白果儿”,后被当地的土地神收养,成了妖体,又投奔了释家的妙吉祥菩萨,化去阴气,学成了本事。再后来专门在人间惹是生非,遍访天下,剿灭妖孽。又是一段惊奇的故事。
正是:邪妖怕见人间火,蠢人才进鬼门关。《善恶图》正式开篇,接下来的故事,咱还得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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