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兰与杜近芳的矛盾与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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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6月15日 , 京剧表演艺术家叶盛兰先生去世 , 享年64岁 。
在小生行中能自己组班挂头牌的 , 迄今为止 , 京剧史上只有叶盛兰一人 。 他被公认为当代京剧小生的首席演员、“叶派”小生的创始人 。
叶盛兰先生的天赋太好了 , 身段 , 脸型 , 五官真是样样合乎传统小生的理想:不高不矮 , 和旦角配戏 , 身量刚好 , 身材匀称 , 五官精致 , 举手投足都透着高贵气 。 叶盛兰扮武将壮武健爽 , 英气逼人 , 演文生清秀飘逸 , 富有书卷气 。

叶先生祖籍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 成长在风霜凛冽的北国 , 江南的水气与北国的长风同时融入了他的气质 , 外表兼具北雄南秀 。 面庞白皙 , 两道剑眉通鼻梁 , 十足地挑起了男子汉的英风飒气 。 眉宇间那股端凝沉稳之气 , 竟如深潭静水 , 潋滟袭人 。 小生奇才 , 百年盛兰;菊坛翘楚 , 叹为观止 。
1957年6月5日 , 戏曲界在北京召开整风座谈会 。 在座谈会上 , 叶盛兰第一个发言 , 他说 , 梅兰芳虽是中国京剧院院长 , 但实际上是有职无权 , 党政干部独揽大权 , 不懂装懂;京剧院的矛盾重重 , 工作一团糟 。 他说:中国京剧院剧目是照着延安的《三打祝家庄》的路子搞 , 有一个剧种唱《白毛女》就行了 , 不能叫所有剧种都唱《白毛女》 。

在座谈会上把一肚子意见都说出的叶盛兰感觉很爽 , 会后 , 他到叶盛长家小憩 , 感慨地说:“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 ”
他哪里知道 , 悲剧正在向他走来 。
三天后 , 6月8日 , 社论《这是为什么?》发表 , “反右派”运动拉开了大幕 。 由于在戏曲座谈会上的“放炮” , 叶盛兰很快成了中国戏曲界仅次于张伯驹、吴祖光的右派分子 , 提出他是章伯钧伸向中国京剧界的“罪恶黑手” 。

批判叶盛兰的大会 , 每次都是组织规模盛大 , 有四五百人参加 。 从梅兰芳、欧阳予倩往下数 , 京剧名伶几乎无一缺席 , 其中杜近芳女士的发言尤甚 。
在叶盛兰先生已经大红大紫的时候 , 杜近芳还是一个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小姑娘 。 杜近芳进了中国京剧院 , 能遇上叶盛兰 , 那是她的造化 。 从此 , 杜近芳的表演因有“中国第一小生”的同台、配合与提携 , 而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新的层面 , 新的境界 。 世事难料 , 如果不建立一所国家级的中国京剧院 , 他与她不会在一起;如果他不参加这个国家级京剧院 , 他与她不会在一起;如果他不是小生 , 她不是旦角 , 他与她也不会在一起 。

【叶盛兰与杜近芳的矛盾与恩怨】但是 , 他与她在一起了 , 而且是几十年地在一起——一起在中国京剧院唱戏 , 一起唱生旦戏 , 一起唱才子佳人戏 。 他演吕布的话 , 她就是貂蝉;她演白娘子的话 , 他就是许仙;她演李香君 , 他就是侯朝宗;她演陈妙常 , 他就是潘必正;他演梁山伯 , 她就是祝英台 。 总之在古代题材的戏里 , 他们是相爱的一对 。 即使在现代戏《白毛女》里 , 他们也还是相爱的一对 , 一个演喜儿 , 一个扮大春 。 其实 , 他们之间的纠葛也像一本大戏 , “大戏”里有深深的情 , 也有多多的恨 。

自身条件很不错的杜近芳非常努力 , 力求在舞台上能与他楚汉对峙、旗鼓相当 。 杜近芳遇到表演艺术上的问题 , 也多向“四叔”(即叶盛兰)请教 。 于是 , 杜近芳迅速蹿红 。 同行都说 , 是叶四爷(盛兰)培养了她 , 对这样的评价 , 那时的她 , 也没站出来否认这个说法 。 与中国第一小生长期搭档 , 哪个旦角演员不羡慕 , 连霸气十足的言慧珠都动心 。
平素他与她也很亲密 , 俩人能说心里话 , 这种亲密 , 同行也认可 。 一九五四年 , 组织上动员杜近芳加入共青团 。 她也很想入团 , 可又还拿不定主意 , 遂向叶盛兰讨教 。 叶盛兰听了 , 就撇嘴摇头 。 说:“你要入团?那么 , 将来连你的婚姻自由都没有了 。 ”

一九五五年 , 中国京剧院到欧洲演出 。 一路上 , 叶盛兰对洋玩意儿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 到了捷克 , 他提出要买羊毛衬衫 , 那时 , 没几个人知道啥叫羊毛衬衫 。 他的理由是“怕演员们晚上着凉” , 希望组织能考虑一人买一件 。 到了瑞士 , 他提出要买瑞士表 , 还要求表商打折 , 再打折 。 他对杜近芳说:“你看人家 , 路灯没明线 , 小汽车真多 , 真漂亮 。 一路上的景致多美 。 美得我都不愿睡觉 , 愿意看这些景色 。 咱们祖国多咱才能赶上人家这样呐!”
在批斗叶盛兰的大会上 , 杜近芳把叶盛兰平素对她的谈话内容 , 揭了个“底儿掉” 。 她的发言洋洋洒洒数千言 。 全文共分四个方面:一、在思想上 , 右派分子叶盛兰是一贯煽动我和党对立;二、在政治上 , 右派分子叶盛兰想尽办法拉我上他的贼船;三、在艺术上 , 右派分子叶盛兰对我实施暴力统治;四、在生活上 , 右派分子叶盛兰用资产阶级思想腐蚀我……发言的结尾处 , 她义正辞严道:“我从各方面揭穿了‘是叶盛兰培养了杜近芳’的弥天大谎 , 并证实了右派分子叶盛兰怎样从政治到艺术毁灭杜近芳 , 已经是铁证如山!”
杜近芳处于激昂状态 , 说得生龙活虎;叶盛兰陷入精神混乱 , 听得心惊胆战 。
据叶家的后代说 , 叶盛兰先生每次从批斗会上回到家里 , 什么话也不说 , 就把自己关进卧室 。 继而 , 就听见他在里面跟喊嗓子一样 , 用小生念白的声音大喊:“我是谁?”“谁敢惹我!”“在上海的时候 , 谁敢惹我?”“我成阶下囚啦!”

叶盛兰先生终于听到了死神将到的脚步声 , 弥留之际 , 他拉着长子叶蓬的手说:“我的病 , 还是因为一九五七年的茬儿(即事儿) 。 ”
据吴祖光先生回忆 , 文化部的一位中层领导曾在病榻前告诉他“右派改正”的事 , 昏昏沉沉的叶盛兰听见了吗?吴祖光说:“那时 , 他已经衰弱到连面部表情都没有了 。 ”
一九七八年六月十五日 , 他走了 , 带着光耀 , 带着屈辱 。

在叶盛兰先生告别仪式上 , 杜近芳女士用凄迷的眼神久久地看着死者 , 哭成了泪人 。 仪式完毕 , 她死死抓住缓缓移动的灵床 , 不让逝者归去 , 身子几乎拖倒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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