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读摘记《陶渊明集》|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99)《咏贫士七首》(其二)

文/书山花开
?原诗
凄厉岁云暮,拥褐曝前轩。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
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
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见言。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
?翻译
【漫读摘记《陶渊明集》|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99)《咏贫士七首》(其二)】【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186】
北风凄厉一年将尽,裹着粗布衣晒暖在廊前。
南边的菜圃已无一片绿叶,北面也只剩下枯枝满园。
倒过壶来没有一滴酒流出,看看锅灶也见不到一点火烟。
诗书塞满了座位内外,天已将晚也无心细看。
我闲住着与孔夫子在陈不同,也不免听到抱怨的语言。
有什么能够宽慰我的心怀?亏得古来多有贫困的圣贤。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192】
寒冷凄凉已岁末,裹衣晒暖在廊前。南园不剩可食菜,枯萎枝条满北园。
壶内未余一滴酒,灶炉不见有火烟。诗书堆满在身边,过午腹饥没空看。
我与孔丘困陈异,心中不免有怨言。如何安慰我心情?幸赖古时多圣贤。
【谢先俊/王勋敏《陶渊明诗文选评》,p94】
寒风刺骨已经到了年冬,我紧裹单衫晒太阳在那堂前的台沿。
田地里没有留下一株稻穗,败叶枯枝布满了后园。
倒倾酒壶不见一滴剩酒,看看灶口也早已断了炊烟;
把《诗经》、《尚书》统统捍到一边,时过正午腹内空空顾不上读书钻研。
我闲居挨饿虽不能和孔子在陈国断粮相比,却也免不了发发牢骚说几句怨言。
用什么安慰我清苦的怀抱?
多亏古书中那许多清贫守志的先贤。
?解释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191】
这首诗与第一首都是这组诗的概括,前一首自叹孤独,世无知音;这一首自咏贫居之状,并向古代寻求知音,以安慰自己的精神
【张彦《陶诗今说》,p136】
提示:诗人面对严冬,饥寒交迫,灶不见烟,酒不见滴,好不悲凄焉!愁苦生活,有书难读。凄凄惨惨戚戚,残酷的晋宋时代,一贫如洗的大诗人,令人扼腕痛惜也。
【《中国诗苑精华陶渊明卷》,p150】
这首诗写自己贫困的处境和高洁的情怀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p211】
这首诗与第一一首诗都是《咏贫士》组诗的总概括。前者说当今无知音,后者是说向古代求得精神伴侣,逼出名句“赖古多此贤”,这是自已保持贫上品德的原动力。这首诗极写当今贫士,诗人自己的穷困之状和饥寒之苦:“凄历岁云暮,拥褐曝前轩”、“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生活上已达到了如此饥寒的地步。但是诗人仍能坚持贫穷饥困而不遗憾不动摇,这是古代的安贫守道之士给他树立了榜样。诗人从这些贤士身上找到自已的精神寄托,汲取精神力量,帮助自己在“贫富常交战”的斗争中,达到“道胜无戚颜”的地步,始终保持穷守节的崇高理想境界。
本首诗前四句状贫困,缺衣受寒之苦,真实如画。中四句写断炊挨饿之惨,自然传神。后四句幸赖先贤在前,虽冻馁也无悔无憾。全篇深得纵擒之妙、抑扬之致。前八句极写饥寒,似觉无聊,但后四句忽然拨转,始觉贫士生辉。跌宕往复,颇见功力。而“赖古多此贤”,引起下面诸贫士之咏,使组诗相贯一体。
【《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p150】
此诗承“其一“岂不寒与饥”,先叙贫困饥寒之状。朔风凄厉,已近岁末。无以取暖的老诗人,只能拥着粗布衣服,在前轩下晒太阳。抬眼望去,昔时四院中盛开的花卉已荡然无存,青葱的树木,也成了光秃秃的枯条。诗的前四句在严冬萧索景色的衬托中,描出了一位贫士索漠的形象。严寒袭人,饥更来煎。诗人一生相依为命的酒,现在即使将空壶倾得再斜,也再已倒不出一滴来;民以食为天,但饭时已到,看着灶下,却烟火全消。逸兴已消,诗书虽堆案盈几,却疗不得饥寒,任它胡乱塞在座外,直至白日西倾,也无兴再去研读它。五至八句由寒及饥,由景及情,伸足“岂不寒与饥”之意。至于日落以后,将是又一个黄昏冬夜,如何驱遣,诗人未言,但读者不难想像。晚岁的陶潜确实困苦之甚,世乱加上荒年,使他早时只是作为一种理想精神的“甘贫”,成了严酷的现实,其《有会而作》序云:“旧谷既没,新谷未登,颇为老农,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登岁之功,既不可希;朝夕所资,烟火才通。旬日以来,始念饥乏。岁云夕矣,慨然永怀。今我不述,后生何闻哉。”所述境况正可与本诗相互发明。“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乞食》诗,更描下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诗人,已不得不为生存而告乞求贷了。贫,毕竟并不那么容易“甘”之,又怎能再一味恬淡?当初孔子困于陈,资粮断绝,“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孔子可以这样穷而安,而己非圣人之比,又怎能不像子路那样愠恼之心见于言色呢?不过虽然饥寒,虽有不平,诗人仍不愿弃“故辙”而改素志;那么什么是诗人的精神慰安呢?末句答道:正依靠古来那许多高风亮节,守穷不阿的“穷士”啊。
对比一下陶潜初隐时的诗句,可以更清楚地了解诗人的心态。《饮酒》诗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的逸趣已为“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的窘俭所替代;而“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读山海经》)的雅兴,亦已成了“诗书塞座外,日是不遵研”的阑姗。于是望中景物也都改观。风寒,在诗人并非初历,但当初“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的卓拔景象已换成“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的索漠萧条。他再也无复当年“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与子俨等疏》)的感受;“拥褐曝前轩”这一诗歌形象,足见其当时不但是肉体上,也是精神上的疲老。贫困把天真的诗人从云际雾里的逍遥游中,拉回到地面上来,这也许是不幸,然而却也使诗人的高洁品格获得了更充实的内涵;使他成了中国诗史上少数几位真正无愧于固穷守节之称的隐逸诗人。虽然饥寒使他沦落到行乞的地步,但他所低首下心的不是那些督邮之流的官场宵小,而是他日夕相处的“素心人”;心境虽然疲老了,但骨子里的傲气却并不减少壮。诗的结末四句用孔子厄于陈蔡之典,含义尤深长。“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言见”,字面意思是,自己未达到孔圣人的精神境界,所以才有愠色;然而联系其“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以累己”(《感士不遇赋》)这种一贯思想来看,这两句诗实以自责为自傲。孔子一生为推行其仁义之道而奔波风尘,这从渊明最为服磨的道家来看是以外物累己的行为。从好的方面来看,世乱不可为,正不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所以《庄子》说“世浊不可与庄语”,甚至以为当国者形同兜相之中的神龟。而从不好的角度来看,《庄子》中更借盗跖之口斥孔子为名利荣禄之人。从渊明对儒学的一贯态度看,二句虽不必有盗跖所责备于孔子那种含义,但以“闲居”与“陈厄”相对言,并虽有不平,仍将坚持素操来看,不难味出有以孔子之举为不智之意。所以,结末他不是顺不如孔子之意,说要以孔子穷而安作榜样,而要以此下所说的各种高士为典范,以表示虽穷也必不重入世网,乱我“真意”。穷困固然使陶潜从天上降到地上,却又使其精神进一步净化,“严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渊明之高,其实不尽在他衣食无虑,吟唱着这两句诗的时候,而正是在这贫困的低吟中,才更见出其卓然高标。也正因此,本诗虽极写饥寒穷困,给人的印象却决无后来孟郊、贾岛那样的寒俭相,而显出一种清耀孤洁的姿态,一种情怀深长的韵味。苏轼说陶诗“而实腴”,读本诗可有所解会。
本诗的这种姿态韵味,也甚得力于结构语言的自然浑成。试设想,如果开首二句写寒后,紧接着就写饥,就必会造成促迫穷俭之感。比如孟郊诗就常常列举饥寒之态,穷形极相,反使人酸胃。现在于写寒之后,垫二句写景,接写饥后,再续以二句诗书之事,这就使本诗虽写饥寒而有舒徐之态、书卷之气,加以“倾壶”“窥灶”之轻描淡写,“日层”之后的言外之言,非孔以自见的婉而不露,读来就感到仍有陶诗一贯的风行水上之致。而更可贵的是上述结构虽巧,却非刻意经营所得。坐于前轩下,自然会有望景之举,酒食无着后也自然会想到唯有书本为伴,但欲读之际,又忽兴意阑珊,更深一层表达了诗人的心境。从不经意处见出天机深查,这是陶诗与其内容上的玄趣互为表里的艺术上的妙理,二妙并具,是后人所难以企及处。(赵昌平)
【金融鼎《陶渊明集注新修》,p217】
辑评: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卷四:通篇极陈穷苦之状,似觉无聊,却忽以末二句拨转,大为贫士吐气。章法之妙,令人不测,大要只善于擒纵耳。公自作《五柳先生传》云:“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算瓢屡空,晏如也。”即此诗之意。“闲居非陈厄”二句,是欲扬先抑之法,将以反起“何以慰吾怀”二句耳,非公真有愠见言也。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四:前八句说贫。“倾壶”二句朴真,后来孟郊、虞集俱从此脱换出。…“闲居”四句,方贴己之处贫,跌宕往复,阔大精融。“赖古多此贤”句贯下三首,古人笔法之奇如此。
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98)《咏贫士七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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