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在2020丨假如什么都不能将我们解救( 二 )


如果询问心理咨询师,他们会认为她陷入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社会功能丧失,这很常见,需要心理援助,可以解决 。但解决了个体情绪,所有的一切就能够太平吗?
我心里更大的恐惧是,假如连心理工作都不能救助人的痛苦,还有任何解救的方法吗?我们还能相信什么?还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人得救吗?
我想不清楚这一切,不明白到底对于身处痛苦中的人来说,这些抚慰有什么作用 。我和编辑因成稿过程的种种阻滞吵了架,第二天一早,收到了她深夜的留言“:精神创伤像是一种隐喻,一场公共安全事件骤降,普通人的生活仍然不堪一击,大家对当下与未来的迷茫、担忧已经浮现,不得不思考个体命运与生存本身、人的身份尊严、人与自然的关系等问题 。当无数城外人为城中老百姓流泪的时候,不也是在审视自己的命运吗?当人道主义危机出现的时候,城外人对于时代和社会的信心也一样破碎了 。”
精神疾病是最好的隐喻,可以窥见时代的病兆 。压抑的维多利亚时代盛行癔症,现代广告和女性社会状况催生了厌食症 。1970年后,由于美国越战老兵的抗议,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才进入公众视野,据学者估计,大约八成美国人会在生活的某个方面遭受PTSD之苦 。
美国作家大卫·莫里斯写道:“PTSD是一种时间疾病——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一瞬间就进入了你的大脑,然而你却要花余生去理解你所看到的事情 。”
心理创伤关乎理解 。人人都在谈悲伤,我想写恐惧、疑虑、信念的丧失和生存的虚无 。报道刊发后,有人说我写的这些故事太悲惨,我一点也不同意 。我想我终于得到勇气,去感受人心的痛苦,思索痛苦的机理,争取痛苦的权利 。
在加缪笔下,《鼠疫》的尾声,瘟疫不是突然结束,而是以人们的习以为常告终:“我们中间再也没人满怀豪情壮志了 。所有人的感受都十分单调……头几个星期所表现的那种激愤,已被一种沮丧的情绪所取代,而这种沮丧情绪,认作听天由命恐怕有误,但也不失为一种暂时的默认 。”
写到瘟疫结束后,加缪谈论了安宁、温情、平凡人可怜又可厌的爱 。
《武汉的九百万种心碎》报道完成后,有人哀恸、哭泣,觉得感同身受 。我深夜收到短信,陌生人来向我表示感谢 。我把所有评论一一读完,读人们补充的亲身经历,悲伤加重,但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
直到国内疫情不知不觉走过峰值,口罩虽然长在了脸上,但生活不知何时渐渐如常 。我偶然看到一条短视频,武汉的医护人员从上到下在台阶上站成一列,一个接一个摘下口罩,露出程度不一的红色勒痕 。眼泪就静默地涌了出来 。
南方周末采访人员 李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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