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和坟墓们

巫婆和坟墓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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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婆和坟墓们

阿客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看到《胭脂扣》的最后几分钟,如花对着白发皱皮儿的十二少,唱起了那曲《客途秋恨》

她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缓缓消失,我滑动了屏幕。
阿客只说了一句话,很简单。
我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屏幕。
如花的声音又飘进耳朵里。
我把两边的头发都往中间抓了抓。十二少的皱纹渐渐模糊起来,越想看清那模糊反而更汹涌,一个浪花,打在热乎乎的屏幕上。你确乎像是听见了窃笑,你确乎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你确乎不知道。他知道,他大声的笑,得意洋洋地笑。你听见他在骂她,不自量力,拎不清,活该后悔。
你黑色的衣服。厚重而冗长,骨架虽小却完全能撑起衣服,不会坍塌。眯起眼狡黠着,盘算着。
叫声撕破天空,把你所有的思想都装进去。
倾倒下来。
“需要吗?”
“一定需要”
认识江仙的时候我还没有认识张国荣。我之所以很喜欢江仙,是因为她评论我写的东西的时候从来不说“噢,好啊。”
“挺好的”
“真的挺好,你好厉害”
诸如此类的话,她从不说,她不说,她不敷衍我,她也懂我。
那天我写完文章拿给她看
她黯淡无光地扫描,像是一台机器。
“怎么样?”我怕是自己写得不好,很怕,因为江仙能看穿我的内心。或许。
她把她的眼神挪移到我的身上。
“挺好的”
我笑了。她的嘴唇微动,我知道她真正想说的是“就凭你这点能耐还想入我的眼,我的评论已经够中肯了,傻瓜!”
我笑了。
你说,对,你很厉害。
然后我把那篇江仙认为“挺好的”文章埋了起来。
只是笑,笑的很灿烂。江仙把眼睛里的灼力都放在我身上而不是我的文章。
我闻到腐烂的气味,有时我想剖开肚皮看看心脏。看它是怎样汩汩地流血,而且为什么是左边或者是右边,亦或者是其他地方。
我再没联系过江仙。
罗华问我“她不是懂你吗?”
我看了看罗华天真无辜的大眼睛。
“哈……哈……”我只是笑,眼睛和嘴边都弯的很好看的,放声出来。
我透过罗华的大眼睛看到自己:尖酸刻薄的巫婆得逞地懂得?怎样巧妙地挖出心脏?又是怎样流血?或许能总结出规律?她的眼睛里酝酿出秃鹫的样子?
而我却觉得,自己笑得是如此温暖,如此美丽,简直就像一个小朋友得到了久违的糖果,对生活满足了呀!觉得天是蓝的,心是暖的呀!
只可惜,我的牙不太好。
罗华从此没与我说过话。
我在心里,把她和江仙用一抔一抔的黄土,埋了。
长长的黑袍,你的手指玩弄地捻着点黄土。
我是她,你是我,她是你。
“不都一样吗?”
“一样吗?”你的手像蜘蛛腿一样在头发上骚弄。
“噢……”
湿漉漉的天气,我说不上来。就像我很久没洗的头发,黏腻腻的,云像指甲里猪油似的头皮屑,空气里新陈代谢的味道。
梦芜:你写巫婆写得很生动,感觉像真的,请问你是怎样写的?
我回复道:因为那就是我心里要写的。不太喜欢写假的东西。
然后我很认真地勾了勾嘴角,不经意间,像小虫跳过水面。
梦芜喜欢余华。
我感到自己无知至极。
我问他:那你给我推荐几本余华的书吧。
然后屏幕上出现着:《许三观卖血记》
每次看许三观买血的时候我的皮肤都会刺得疼,一大碗一大碗的水变成一大碗一大碗的血。
我只想看心脏流血。
手臂上,脚背上,耳朵里,鼻子里,或者是抠破的痘痘,还有屁股上的痔疮。这些流血都不是我想要看的。
我只想看心脏流血。看它是怎样流的。
“一样?”你在梦的彼岸,刻薄又松弛的下巴。朦胧的水汽。
“我不知道”
你说他好像也不见了,我疑惑,他还在。你说,那是因为他现在可以离了我了。我说,你不是很有能耐吗?
这种能耐,在他面前没有用。他会刺破我的眼睛,我等着。
“我就是要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学习?万一你学习跟不上怎么办?”
我看着歌那么认真的样子,我都快把自己当成她的男朋友,去吻她,抱她,哄他。
我只是笑。她还在说。你也说起来,我感觉你的他还在的,我听见他的声音,但听不清,嗡嗡的。
“胡说!闭嘴!”
你今天面皮各外好看,脖颈又细又长,皮肤是热腾腾的牛奶,翻煮红润,眼睛亮的像两颗葡萄,鲜艳欲滴。
我的眼睛不争气地在海里翻滚。
“我还是我”
巫婆撕下得意的面皮,不过是皱皮子。一根根发白的头发。秃鹫把眼睛刺出血来,不是你的。
血变成水,煮成热热的浪花,翻滚翻滚,猛烈地涌出去。我听见你大声地笑。
那种咒骂的,怨念的。
“要你管啊!你不懂你就闭嘴!”我对着歌,喉咙里一阵甜腥地说。
然后耷拉下眼皮,靠在晚的肩上。
“晚,我求你,我求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家。”
“我求你了……我的胃很痛……”
“我……”
晚焖了焖嗓子,没说话。
她的眼泪把我的头皮浸湿一大片。她搂我搂的很紧,两只手扣着。
大约她的心脏此刻在流血,我很想看一看。我愈想笑眼泪愈变不成血液,这样我愈失望。
晚的心脏里没有流血,我没有看的必要。
晚走了。
长袍掉落在地上,秃鹫巧合地飞走。你眼睛燃烧,却不肯烧秃鹫的翅膀。
“一样”
“哈……这么多年这时间……”
她刚走出去我就瘫在地上,不自觉地用额头往桌子腿儿撞去。一下,两下,出没出血我不知道,因此我更加大胆和放心,因为看不到。
我开始笑,放肆地,嘲弄地,就像施咒在自己的身上,看什么时候能自己解开。
看,多有意思。
红色的双手流动着红色的血液,怨毒,美梦,心花乱坠,猛火里睡,阵痛,沉重。
晚和歌一起回来的。晚把手放在那桌子腿儿上,我的额头撞上去软绵绵的。
于是我停止了。
空气干涩还有血腥味。
晚说:“回家吧。”
我悲凉地没有吻她的手背,我本来是打算吻的。
歌帮我收拾着书,一大摞一大摞的,好像我再也回不来似的。
他们都在流泪,我也是。
但我们的心里都不会流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平衡。
是绝望对吧?
我把头发抓到面前,步伐急促。
哭吗?
不,笑啊。
巫婆在我心里说,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巫婆和坟墓们】我笑着指了指她,你看我心里在流血吗?
明知故问。她一语道破。
我知道我的心脏可能不会再流血,但我很想看别人的。
我的胃却仍旧作祟,我不管它。这次回来,是因为我有些想张国荣。
从《霸王别姬》爱上的,我不喜欢叫他哥哥,就喜欢叫他的名字,张国荣。
家里长了很多的蜘蛛网和青苔,远不如我心里的坟墓新鲜,都是霉味。
还记得晚曾对我说:“你看起来远不像父母离异的孩子。”
我只是笑,面无表情地笑。她没有发现我的皮肤皱得很丑很松,像得了厌食症瘦脱形的老太太,头发白中泛灰。
我在心里,默默想念曾经疯狂生长的头皮屑。
开始看张国荣的电影。
巫婆说,他的心里一直在流血。她说这话时语气都变了,像是收到了很珍贵的礼物。
我点头,看得更加贪婪,爱得也更加贪婪。他的《红》就像他心里的血,而我却看不什清楚他的血到底是怎么流的。我猜测约莫是左边先开始,粘稠的血缓慢地抚摸着倒挂的成熟的桃,后来又慢慢向各个方向复制,一滴一滴的,在我心里很多座的坟墓里炫耀。
巫婆说,他们不知道的。
我笑,秃鹫快要刺破我的眼睛的时候我看到镜子里皱巴巴的脸,笑的愈发猖狂,秃鹫又飞走,我也没有一滴眼泪。
你又开始疯狂地笑,凄厉声声......
我贪婪血腥的夜晚,但巫婆会更加猖獗。
我对梦芜说,要去看余华的书。
他却说,别看,很黄的。
我说,你知不知道张国荣曾经说他拍床戏的原因?除开演员的职业素养来讲,他觉得性是生活的一部分,他拍的床戏你可以觉得他不美,但起码不脏。我大概能猜到余华对性的阐释,但我不会觉得它脏,你相信我。
梦芜没有回复我。
我也没有去看余华。
很多很多的正中下怀,很多很多的心脏,很多很多的坟墓,很多很多的巫婆,很多很多的秃鹫。我爱张国荣拍的很多电影,她在和任何一个女人亲热的时候我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在看《胭脂扣》的时候,巫婆说,你在妒忌。
她说完这句话。阿客,我的报应,就来了。
对,我就是妒忌他们,因为十二少和如花的心脏会流血,张国荣和梅艳芳的心脏也会流血。在人世的时候会流,不在人世的时候也会。
多好。
恰逢傍晚,我想起张国荣就是约莫此时死去的,带着他那颗让我贪婪的,流血的,却得不到的心脏。
如果我选择自杀,我会用刀子剖开自己心脏,看看里面是什么。
巫婆说,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很想骂她的,但忍住了。她说得是道理,我隐约觉得,我实现不了这事。
巫婆笑的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深。你很老,你很老,你没有笑你没有笑。
埋葬完梦芜的时候,太阳升起来,我睡下去。

很久......红色...消失了...
打开冰箱,里面是一大袋红枣。
我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那该死的胃很难受,它难受我也得难受,这些乱七八糟的歪理我没有抵抗的能力。
电话响了,是我妈。
我拿起听筒,没说话,几句尖利过后,一阵沉默。
我陷在吃红枣的快感里。因为你吃的时候可以不经意间吃到自己的血,混合着甜味,自我麻醉是心脏的血的味道。
眼泪像房檐上的雨珠,一颗一颗的。我知道,它可能再也不会沸腾了。
我问巫婆,你在吗?
她没有答话。
你在吗?!巫婆,你在吗?!
她依然没有答话。
秃鹫!你在吗?!你在吗?!!!
它没有刺破我的眼睛。
我站在镜子面前,头发黑亮,皮肤吹弹可破。我把脸皱起来,可皱不回以前的皮子。我想念我以前的样子,那样我的心里还有血液,可现在,我的心不会流血了!这是巫婆下的咒,而我想去找她,却只在心坟里,看到了她和秃鹫的,
坟墓。
有一座明显是假的。
“自欺欺人”
歌和晚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
我说。
给我一把铲子,我很想掘张国荣的坟墓的,我想看见他。只不过是因为,我爱他。还有,我现在心里已经没有血了。
都是坟墓。一座一座的,一座比一座新鲜。
都是我亲手埋葬,这期间没有巫婆的唆使。
然后我好像明白了,眼睛睁得很大,头脑里倒带着一个声音。
有人叫“巫婆!巫婆!巫婆!”
声音越来越响。
就这样,
在秃鹫还没有刺破我的眼睛的时候,
我把眼睛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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