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再次雇凶杀己


李小中房间里的老照片,图中为谌亚妮童年照,左下为她与谌石军1991年的结婚照 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采访人员 陈灿杰 摄
“你以为我是一只蚂蚁呢?”
李小中想死得体面点 。
患病至今,她的身体像蜡烛一样融在轮椅上 。腋窝捂得发痒,后背发烫,或是苍蝇在身上爬,她无力招架 , 她连把耷在椅上的手臂挪动一下的力气都失去了 。
唯一能受点控制的,是眼珠的转动 。她仅能靠电脑的眼控系统与人交流,用眼移动光标“敲”字 。但随着视力衰退,光标开始在她涣散的眼神中摇移,打错拼音 , 又得重来 。偶尔用眼过度,“眼睛像辣椒一样”,疼得她拧嘴叫 。
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五大绝症”之一的渐冻症(ALS),即肌萎缩侧索硬化,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尊严 。它是一种典型的神经退行性疾病 , 表现为肌肉逐渐萎缩 , 继而缓慢丧失交流、进食或呼吸的功能,目前没有可以根治的药物 , 多数患者会因呼吸衰竭在3-5年内去世 。
2019年1月,李小中在中南大学湘雅医院确诊渐冻症 。2020年,无法忍受病痛折磨的她,服下2瓶安眠药,病情快速恶化,之后,她两度雇凶杀己 , 试图通过煤气、有毒药粉结束生命,因煤气从门缝中泄漏、药粉被凶手用薯片粉末替代,又活了下来 。去年,她想把自己饿死,撑了3天 , “实在太难,脚缝里面像虫子钻 。”
这一次,她选择了快速、亦痛苦的死亡方式 。
据李小中的转账记录及微信聊天记录,5月初,她与朋友陈宏涛约定,9日当天他从长沙开车至她家附近,等到晚上九点,谌石军安顿好她睡觉、外出打牌时,潜入房间把她捂死,雇佣费34000元 。李小中说 , 她与陈宏涛认识多年,他因做生意负债,学历不高,又不愿干苦力还债 。
据二人微信聊天记录,陈宏涛数次打算放弃行凶,称“为这点钱冒这个险不值得”,但李小中每次都强调,这个方式安全、快速,不会留下证据,且自己家人“不会因为我没影的事花时间(调查)” 。
临死前一天,李小中让谌石军给她洗了个头 , 怕窒息时失禁拉自己一身,特意排了次便 。9日当晚八点,她叮嘱陈宏涛:“你不要怕,我怕痛苦,你不能心软,坚持十分钟 。”进屋睡觉后,担心他打退堂鼓的她盯着墙上的时钟,9点15分,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
李小中回忆,陈宏涛进屋后,不敢正眼看她 , 迟迟下不了手 , 她想翻过身,头刚扭过一点,脖子突然“咔嚓”一下,一只手死死压在嘴鼻处,她心想脖子估计是废了,反正要死无所谓了 。在窒息的挣扎中,“他说了3次要不算了退款”,手捂得一下轻一下重,但她还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
李小中说,醒来后,陈宏涛拿湿纸巾糊她嘴上,想再试一次,她摇头拒绝了,“我也受不了那么长的罪了,拿我试着玩呢 。”随后,陈宏涛用毛巾擦掉她嘴上的血迹离开 。隔天,她质问陈宏涛,为什么不能在第一次就下狠手,害她白白遭罪,“你以为我是一只蚂蚁呢,那么容易死?”
陈宏涛回复说:“我是下不了手的,看到你眼睛就手软了!”
李小中与陈宏涛的聊天截图 受访者供图
收到陈宏涛退款后,李小中向女儿坦白了此次雇凶 。谌亚妮说,当时她内心很矛盾,想找陈宏涛当面对峙 , 但母亲始终不透露陈宏涛的身份信息,不愿连累他 , 报警的话,又怕和母亲再起冲突 。
李小中只是不断恳求女儿,让她帮忙搞点麻醉药给自己安乐死 。
谌亚妮表示,母亲第三次雇凶,所幸身体没有明显影响 , 她不再像从前得知雇凶那样紧张了,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淡然”与无奈,“让我难过的点在于,她居然来求我帮这个忙”,她不可能去搞麻药 , 但在母亲的哀求面前,自己甚至不忍心一口回绝 。
5月30日,采访人员最初采访时提到此事 , 谌石军称并不知情 。事发那晚,他在外通宵打牌 。早上回家时,看到李小中的枕巾上到处是血 , 她解释称是翻身时不小心咬破嘴了,当时他有些费解:她现在还有咬舌自尽的力气?但也没再深究 。
至6月2日,采访人员再次向谌石军核实此事,被告知事情原委的他怔愣了一会儿 , 但不愿进一步回应 。他喝了些酒,眼神空茫,算着这是李小中第几次雇凶,突然有些激动地说,没有人下得了手的 , “她要害人她就害!都是徒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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