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古龙（「绝代双骄」）再读古龙：「绝代双骄」

掩上书本，我禁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像「绝代双骄」这样一部不仅在古龙作品中处于巅峰位置，甚至在整个武侠小说的范畴里都称得上是绝顶的神作，我当年怎么就在印象里仅仅留了个「佳作」的评价的呢？
还是当时太年轻了。
我不想赘言书籍本身故事编织的精巧和完整，人物的繁多和各具特色，这些都已经算是耳熟能详了，借影视改编的光，信或者不信，「绝代双骄」其实算是古龙小说中，人们最熟悉的一部书之一。
但是，我从前其实并没有意识到，古龙写了多么好的一部「成长小说」。
江小鱼这样的人物，从本心的「善良」到后来主动的「侠义」的意识，从原本多少有些倚仗自己的聪明而不屑苦功到后来的发奋，这些大转折的变化，在「绝代双骄」这部书当中，都被古龙用合情合理的情节、故事做出了铺垫和解释。
初出恶人谷的自由自在，到后来结识越来越多的人之后所受到的打动和感触，再到数次可谓生死之间的大冒险，他逐渐的从一块璞玉变成了真正无愧「绝代」的英雄。
更难得的是，古龙在这些重点情节处所表现出来的笔力、控制力和充沛的情感，也真正的让读者可以体会到，在武侠小说中，不仅依靠情节，同时也依靠文学技巧和诉诸笔端的真情实感，到底可以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和境界！
江小鱼性格洒脱，骨子里那种让人倾心的浪子般的不羁情怀，似乎与生俱来。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们既将它说得这么好……好吧，我就马马虎虎收下来也罢，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屠娇娇道，"哎哟，小鬼，你还想要？你的心倒是真黑，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好东西，这些年来早已被你刮光了，哪里还有什么！"
小鱼儿歪着头，想了想，提起包袱，站起来就走。
李大嘴道："喂喂，你干什么？"
小鱼儿道："干什么？……走呀。"
李大嘴道："你说走就走？"
小鱼儿道："还等什么？酒也不准喝了，东西也没有了……"
李大嘴道："你要到哪里去？"
小鱼儿道："出了谷，我就一直往东南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李大嘴道："你想干什么？"
小鱼儿道："什么也不干，遇见顺眼的，我就跟他喝两杯，遇见不顺眼的，我就害他一害，让他哭笑不得。"

「遇见顺眼的，我就跟他喝两杯，遇见不顺眼的，我就害他一害，让他哭笑不得。」——真是让人击节的潇洒劲头！庸庸碌碌的人生，当真就是需要江小鱼这样快意人生的家伙来搅合搅合。
接下来，我想请大家一起来回忆一下这一段不朽的篇章：仅仅靠着景物描写就可以让我头皮发麻的体验，在我读武侠的生涯中可谓屈指可数（例如，萧秋水与唐方关于人生寂寞如雪的那段），再次读到这里时，那种不可遏制的心动，就好像是跨越SFC时代看到「最终幻想Ⅶ」片头CG的震撼，或者是经过漫长的故事和跋涉，终于在「轩辕剑·云和山的彼端」中看到了壮阔无比的长安城的那一瞬间一样。

小鱼儿终于走出了"恶人谷"！
星光满天，天高得很，虽然是夏夜，但在这藏边的阴山穷谷中，晚风中仍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鱼儿围起了斗篷，仰视着满天星光，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如此星辰，他以后虽然还会时常瞧见，但却不是站在这里瞧了。
他立刻要走到一个陌生的天地中，他怕？他不怕的！
他心里只是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滋味，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没有回头，他笔直走了出去。

黄昏，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雾渐渐落下山腰。穹苍灰黯，苍苍茫茫，笼罩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风中有羊嗥、牛啸、马嘶混合成一种苍凉的声韵，然后，羊群、牛群、马群，排山倒海般合围而来。
这是幅美丽而雄壮的图画！这是支哀宛而苍凉的恋歌。
黑的牛，黄的马，白的羊，浩浩荡荡奔驰在蓝山绿草间，正如十万大军长驱挺进！
小鱼儿远远地瞧着，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眸子里也闪着光，这是何等伟大的景象！这是何等伟大的天地！由薄暮，至黄昏，由黄昏，至黑夜，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心胸己似突然开阔了许多。
?这样的篇章，就像我曾经评价「长生剑」时提到的，和作者的经验、技巧都已经没有必然的联系了，纯粹是发乎于心的灵感和情绪的迸发所至，即使作者本人，恐怕都是难以复制。我重读至此，仿佛和江小鱼的感观合一，十几年前初次离家，背上行囊面对广阔世界的那种踌躇和激动竟然就这样再次激荡而起——在「绝代双骄」中，再达到这样水准的段落恕我也无法找到，但是，这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杰作，只要有这么一段就已经足够铭记。
古龙就是用这样的饱满情绪，描写着江小鱼这样一个「天下第一聪明人」（天下最可爱的武侠英雄）一步步由「自发」的侠向「自觉」的侠进化的变化；他遇到挫折后的痛彻心扉、蛰伏江湖的隐忍淡定都和他在人前故作轻松的大大咧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戏剧效果，他遇到的每个人物，几乎对他世界观的形成和变化都或多或少的造成了影响（哪怕像神锡道长这样出场短短的次要人物）——谁说古龙不擅长写复杂立体的人？
最终「完成体」的江小鱼几乎是如此的完美，在他理想中的江湖（部分已经在绝代双骄中实现），应当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是即使是恶人也应当有赎罪之途，没有仇恨、只有欢笑，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的江湖——这几乎也就是在好些年后，古龙另一部常被人提及的另类作品《欢乐英雄》的主旨了，但是我必须要说，和《绝代双骄》比起来，《欢乐英雄》还是太刻意和粗暴了一些。
故事里其他人物的塑造也体现出了古龙难得的耐心和细致，「十大恶人」，「十二星相」，江氏父子，「移花宫」这些人物几乎各个都性格鲜明，跃然纸上，就连那些路人型的配角都让人印象深刻，桃花、海红珠……当然，更值得一提的是，位于古龙的「侠」的概念最顶峰的人物之一的剑客，燕南天。
说到燕南天，这也是题外话了，十几年前，还在学校混bbs的我，年少无知涂抹了一篇「古龙笔下十大剑客」的文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校内bbs转到了校外，然而到了后来，甚至原文我自己都已经没了备份，却惊奇的发现，这文章在网络上早已开花散叶的遍处都是——甚至已经被标上了「作者·佚名」。更有甚者，就连有些百度百科词条的介绍内容，都是直接用的我的部分文章，比如，燕南天的百度百科。
这些散佚的文字就好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力，真是奇妙。
【再读古龙（「绝代双骄」）】而且，唯独文字的生命力才是真正长久的，就像依然还有无数如我这样的人，还在被「绝代双骄」这部已经快五十年历史的作品一次次的感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