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人,不用说,就父亲很容易发脾气。他生气的时候我们不敢说话,每次都会默默的坐在那儿。小时候村子穷,而我们又是村子为数不多最穷的一户人家。
父亲为了让我们姐妹几个填饱肚子,白天也是经常去给别人家做苦力,有时到了很晚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我捎一些零食,捎一些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
我不知道父亲有多累,只记得每天晚上,喜欢和大哥坐着一起,拿着蒲扇呆在院子里数星星,等着父亲回来。那段时光,我记得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很亮,空气很薄,父亲回来很晚。
有天晚上,他开门回来,刚一进屋,就开始和母亲抱怨:“今天气坏我了,那个虎子不行,差劲的很。”
“怎么了?”母亲问着,她和我们几个都有点纳闷。
“咋了?他干活不好好干,给人家的材料浪费了好多,还认为自己有理。”
“哎呦,咱不管人家好不?咱们做到问心无愧就是,毕竟人和人不同的。”母亲说着。
父亲听母亲这样说了之后,又火了:“那怎么行呢?浪费东西可耻,不说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啊。你们几个听好了,以后不管日子过得如何,一定要有个好心态,不要因为咱穷,就不能看到别人的好;不要因为咱穷,就把咱的良心弄没了。日子过得不如意,那是因为咱们不够努力,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慢慢总会好起来。”
母亲不再说话,是啊,都是贫穷出身,为了给人家做苦力,当然也要把心态放好,用心把活做好,这是本职。纵使一无所有,但我们也能心里坦然。若是因为贫穷,自己的心态不好,不能看到人家的好,慢慢的变得迷失自己,那就失去了贫穷的意义。
还有一次我记得清楚。那是读小学四年级,我对数学的小数点不懂,考试考了四十六分。当时老师气的让我罚站一节课。没有想到的是放学回来,邻居小伙伴们一路小跑到我家,把我的成绩告诉了我妈。母亲也是有点着急,我刚刚到家,书包还没有放下,她就问起我来:“考试考了多少分啊?”
我不知所措,不想说也不敢说。
“怎么回事呢?人家都能考好,咋你就考那么差呢?”
我站着不说话,但是只记得有点记恨邻居小伙伴了。怎么可以这样?不过后来想想也是,毕竟是自己没有考好,毕竟是自己不懂,毕竟说了就说了。
晚上父亲回来听说了以后,他的嗓门真高:“你过来,说说咋回事?”
我吓坏了,坐在板凳上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父亲看着我低着头不说话,然后语重心长的开始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你就抽空给我搬砖去,看看是念书好,还是搬砖好?你要是好好学,这次就算了,给我争口气,学出个模样来。”
记得当时自己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了,我不会搬砖,搬砖多累啊,我要念书,要好好的学。
后来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虽然没有取得不错的名次,但至少及格了。我想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父亲看了成绩单,良久,说了句:继续努力。
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有白努力。有一天听母亲聊着家常,才知道父亲这些年的不容易。
在一个家族里,父亲是老大。二叔结婚的时候,没有房子,没有彩礼,奶奶也是着急了,把父亲喊过去商量。父亲二话没有说,回来就把院子后面的几颗梧桐树卖了,又借了邻居一些,把彩礼钱凑够了交给奶奶。之后又找来村长,和别人家商量选了一块好宅基地,他把工友们都喊来帮忙,母亲说总共十天,十天,不长不短,算是人情活,人家不要工钱,却把家里唯一的一缸粮食吃没了。不过十天,人多力量大,房子算是盖起来了。
三叔也是,平日里总是做生意,可那几年,生意不好做。折腾几年,也没有剩下什么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没等奶奶找父亲,父亲就又把他的房子盖了起来,不过那几年不如往年了。二叔盖房子的时候,大伙还可以讲究一些情面过来帮忙,可这几年不知怎么,世道变了。
三叔盖房子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再买菜做饭。即使是工友,也是要了工钱。三叔叫了几个朋友也来帮忙,房子花了一个多月才弄好,可不算材料,光工钱就已经好几百。房子盖好了,工钱得发啊。父亲又到了亲戚家借了些,又找了村子里老大哥帮忙,又借了些,这才算把工钱凑够了。
三叔要结婚的时候,父亲高兴的蹲在门口,抽着旱烟。那一刻,不知内心是喜是愁?
母亲说为了还钱,父亲也是拼了命的做苦力,他不会技术,只懂得干些杂活之类。有时活干好了,可是工钱不好要,为了要工钱也是要花费很久。钱一点一点的还着,可父亲的腰开始渐渐弯了起来。
父亲临走的时候,还和母亲吵了一架。母亲抹着眼泪不再说话。奶奶怪母亲不该和父亲吵了起来,母亲转身走出了屋。
父亲走了,母亲哭了很久。
后来,母亲终于说出了父亲的不易。父亲早知道自己身体不如以前了,可还是坚持做着苦力。母亲劝他休息吧,可他和母亲吵起来又去做工了,直到有天晕倒在工地上。治疗需要花不少钱,父亲和母亲又吵了起来,他赢了,给家里省了不少钱;可他又输了,把自己的身体搭了进去。
母亲常说:“你爸一辈子哪儿都好,除了他那个倔脾气。”
【父亲的脾气】再后来,我考试考了第一,还拿过奖学金,可父亲早已不在身旁。
如今,村子里光景慢慢好了起来,我家还是最穷。想起父亲,总觉得心里踏实。贫穷,只是生活带给自己的一件礼物。它总会在我们不经意间到来,陪伴我们走过某一段时光。而身在时光里的我们,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坎坷与不平。多年以后蓦然回首,再看那段时光,倒觉得幸福莫过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