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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听风云（一对老太太和一对小男孩的对话）

今天再平淡不过，却因为偶然听到的两段对话而有意思起来。

两段对话的主人，分别是一对七十左右的老太太，和一对七八岁的小男孩。


第一幕：道歉
地点：饭堂西南角靠窗处
时间：上午11点许
人物：两个老太太


上午11点多的饭堂，除了像我这样的饿鬼，还没几个人。
当我端着餐盘习惯性地向西南角走去时，那里的东头上已坐了一对老太太。
俩老太我都熟。
一个头发全天候黑黑的，不见一丝白发。裤子熨了挺括的裤边，常背了手在院里行走，不与人交谈。
唯有一年冬天，我帮她掀饭堂的黑皮棉门帘时，她感谢似地问我是哪个部的，部门主任是谁。
我恭谨地答完，她说没听过了。似乎轻叹了口气，她背起手走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另一位则一头白发，不见一丝黑。不论冬夏，脖颈上总挂着一张那种老年卡。跟我住同一栋楼，偶在楼道里遇见，会笑着回应我的笑。
她俩对面坐着。
却坐了斜对角。不似往常一般。
我径直走到最西头，背对着她俩坐下。开始在阳光下品尝我的黄豆炖猪蹄。
刚把汤汁浇了些在米饭上，就听得一个老太说：
“你想我了？”
我偷偷一乐。敢情老闺蜜间也这么腻歪呢。
听声音的传播方向，这应是背对我的那黑发老太。
白发老太的回答也很给力：
“是啊，能不想吗？”
我的天，这是有多少年没见了？
我正偷笑，却听得画风一转——
“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等等，什么情况，严肃得像吵架的小丫头——
“你说你怎么能那样对我？”
“我那不是开玩笑吗……”
“开玩笑？搞笑！有你那样开玩笑的？什么叫玩笑？你开心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是，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来疯’吗，我给你道歉……”
一个义正词严，一个曲意逢迎。
敢情不是撒狗粮，这是在负荆请罪呵。
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两个七十岁的老太闹别扭呢？
请原谅一个八卦症重度患者的好奇心吧。我用力听着，想着，轻轻啃着猪蹄。
“你怎么能那样伤害我？”
“我在单位几十年，谁那样说过我？”
“只有你！”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要相互爱护，相互照顾吗？你怎么倒来伤害我呢？”
……
一连串的责怪，听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我一动不敢动，假装很专注地埋头吃饭。
后背上，感觉到了那位白发老太尴尬的目光。
“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我这样说你，这样对你，你会不会感到受伤害？！”
“不会。你怎么说我我都不会，我这个人没心没肺的……”
听完这话，黑发老太太沉默了几秒钟。却似乎更生气了。
她继续责怪起来，抬高了声音。
片刻之后，就听得“吱啦”一声响，是拉椅子的动静。
我不自觉地一回头，原来是白发老太站起来了。
她端着餐盘，竟冲黑发老太一鞠躬。说：
“对不起。我给你道歉了。你别生气了，生气伤肝。”
说完这句，她一转身。走了。
一头白发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通红通红。

黑发老太朝她的后背伸出手，直直地看着她的离去。


第二幕：家事
地点：游泳馆淋浴间
时间：下午6点左右
人物：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游完泳一进淋浴间，我就看到很有爱的一幕——
一个小胖小子和一个小瘦小子挤在一个花洒下面，胖小子正帮瘦小子拉连体泳衣背后的拉链儿。
俩小子一般高，一米左右，七八岁儿的样子。
我走到他俩斜对面的花洒下，甩了拖鞋光脚冲洗。
水声哗哗，就听得身后这俩小子聊起了天儿。
“给你用我的洗发水，香港带回来的。”
“诶，你又去香港啦？”
“不——是！还是上次去买的。”
“我也计划去呢！”
我扑哧一笑，转过身，冲隔壁花洒下的一哥们儿笑道：
“你听这俩小家伙，跟俩年轻妈妈聊天似的，哈哈！”
对面，俩小子又打开一花洒，各冲着一个。
许是我说笑的声音放肆了，那瘦小子直直地向我射来一道目光。
目光凌厉。
像是对我言语间的不敬表示抗议。甚至是警告。
我慌忙闭了嘴。只是拿眼瞅他俩。

瘦小子顶着一头雪白泡沫，赤身而立。嗯，很威严。
他俩不再聊天。
只是使劲闭了眼冲水。都怨我。

待我蒸完桑拿出来时，俩小子已不见了。揣着几分失落冲完澡，怏怏地回到换衣间，却欣喜地发现他俩正挤在一个角落里擦身子。
淋浴间被我打断的聊天又接上了。
胖小子拿着条蓝毛巾擦身子，瘦小子裹了条丁香紫条纹的浴巾。
我悄悄移到另一角的衣柜去，也不急着穿衣，就听他俩聊家事。
“我爸总用硬棍子打我。”
“那算啥？我姥用拖鞋打我！”“还打我屁股！”
好嘛！挨打时的痛，都变成了此刻的骄傲。
“我爸说，他小时候考不了一百分就挨打！”
“我爸也这么说！”
呵呵，好家长！家教渊源。
擦完身子，胖小子倚在衣柜上，单条腿翘起穿内裤。
瘦小子把浴巾垫到长凳上坐着穿小T恤。
话题也变了。
“我妈是被我姥爷一下子扔到河里就学会了游泳！”

“我妈是被我妈的哥哥推到河里学会的游泳！”
“你姥爷是在南京吗？”
“我姥爷？我妈的爹吧！”“不在南京，在盐城。他当完兵，然后退休，后来就死了。”
“噢，我妈跟我说你姥爷在南京，我还以为你姥爷在南京呢。”
“我姥姥的哥哥也死了。喝酒喝的，睡了一觉就死了。”
“你姥姥的哥哥？”
“嗯。我姥姥的哥哥。我也不知道该咋叫……”
叫舅姥爷。我硬忍住没教瘦小子。两次打断人家聊天太不礼貌。
旁边，一个跟他俩差不多大小的黑小子跟我一起静静地瞅着，听着。眼里闪烁着压抑的光芒。
我想，他也想有这么个伴，一起游泳，一起洗澡，一起聊家事吧。
正这会儿，一个声音传进来，瘦小子答应了一声“穿好了”。
有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挺熟一哥们儿。
瘦小子原来是他的儿子。
他小时考不了一百分就会挨打吗？
呵呵。
俩小子一晃就不见了。


换衣间只剩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垫着一块毛巾，坐在长凳上缓慢地穿衣服。
几十年前，他也有个小伙伴吧。
【窃听风云（一对老太太和一对小男孩的对话）】而那两个老太太，也一定会和好。可能，就在过了这一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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