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葵持作羹

今年五一下午竟在菜市场买到了木耳菜,实在是久违的味道了。木耳菜又名落葵,汪曾祺老先生认为木耳菜是葵之一种。我便想到了汉乐府里的那句“采葵持作羹”,真的配上鸡蛋、紫菜做了碗羹。吃罢又查了些资料,恐怕并非如此。

木耳菜在我小的时候很常见,现在不知为何很少见到了,菜市场也罕有供应。记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郑州许多居民楼楼下的院子里都种着木耳菜,立上一根木杆,能沿着爬好高。有时一株木耳菜能布满院落的一面木篱,仿佛爬山虎的一面墙,奇特小景引得路人驻足观看。待到每年五月,渐渐枝繁叶茂,便采下最鲜嫩的叶子,炖汤、爆炒、凉调均可,是风味独特的新鲜时蔬。
【采葵持作羹】木耳菜在有些地方叫豆腐菜,规范一些的名称叫落葵。说起葵,知道点古诗文的人马上会脱口而出“青青园中葵”、“葵霍倾太阳”、“松下清斋折露葵”这样的诗句。那么葵到底是什么呢?清嘉庆进士、也是唯一的河南籍状元吴其濬以今人的标准视之又是位了不起的植物学家,现代西方植物学家也认为他的绘图十分精确。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里把葵列为蔬类第一品,并为曾经的蔬菜之王被后人冷落甚至忽视鸣不平,判断葵就是冬苋菜。
冬苋菜也就是冬葵,说葵对应的是冬葵,吴其濬也只是推测。让人没想到的是,后来在马王堆一号汉墓里出土了一袋葵子,这才验证认葵的确是冬葵。从先秦到汉魏,羹是主要的烹饪方式,类似于今日闽粤的“汤菜”,葵做的羹是贵族们最爱享用的美食之一,难怪轪侯夫人会用来陪葬。吴其濬把葵列为上品,恐怕有崇古的心理,当然这也反映出葵曾经的显赫身世。
至于落葵,吴其濬也提到过,他引述说落葵在《名医别录》中被列为下品,对其介绍也只有寥寥几行。随着蔬菜种类的增多、人们口味的变化,即使冬葵也逐渐远离了贵族们的餐桌,越来越边缘化。而落葵虽然古老,一直是边缘化的。按现代植物学分类,冬葵属于锦葵科锦葵属,和锦葵科大名鼎鼎的木槿、蜀葵、秋葵等等是近亲,而落葵属菊科菊三七属,分类关系上并不相干。
尽管如此,据说落葵和冬葵在口感上非常相似。大部分蔬菜或青涩或脆嫩,落葵吃起来则丰腴爽滑,另一个名字木耳菜更能表达出那种真菌木耳一样的口感。滑缘粘起,木耳菜还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江南水乡的莼菜。类比莼菜,却又有种类似菠菜的独特青森,有人不太喜欢,也不得不承认其别致的风味。五月以后天气日渐湿热,也到了木耳菜可以采摘的季节,做法简易,便得袪暑妙品。
既然古人今人都认为落葵不同于真正的葵——冬葵,为何名字里有一个“葵”字呢?是否仅仅因为味道相似?据《中国蔬菜名称考释》,木耳菜的叶片形似棒槌的前端,棒槌即“椎”,齐鲁一带的人们以反切“终葵”记“椎”字的读音,以称呼木耳菜。又因其为草本蔬菜,添草字头,即“蔠葵”。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叫“落葵”,明李时珍认为“落葵”乃“蔠葵”之讹,“落”与“蔠”两字字形十分相近。说到这里,古代因反切注音引起的误会并不罕见。譬如作为地名的“丹徒”,本是先秦吴越语里称呼此地的发音的反切注音,后来却附会出了所谓秦皇发红衣囚徒劈山削岭以断龙脉的说法。
是否发过红衣囚徒不重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汉乐府《十五从军征》里“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的情景千载之下犹触目惊心。伴随着童年时木耳菜的味道,我脑海中常常浮现出一幅木篱上生满木耳菜的图画,篱后炊烟袅袅,大人们唤着孩童回家吃饭。一样“井上生旅葵”,诗里八十始得归后看到的却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也许是缘于残存的少年时温馨片影,也许是军旅生涯、命悬一线因而尤其渴望家的温暖,即便置身此等境况,舂谷采葵羹饭熟后最先想到的却是“不知贻阿谁”。“泪落沾我衣”,说的不仅是老人,也是千载之下的每位读者。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温馨美满的生活因惯性而身在其中却不知,若突然被打破,这句诗用在这样的际遇上一样震撼人心。大难过后一家中的幸存者时时有如此之叹。许多事情不堪深思细想,禅师常常让发问深究的人“吃茶去”,立夏时节姑且顺着木耳菜的那片绿色采上几片叶子,持以作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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