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学者黄灯:生活,没有想象的不堪( 三 )


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中长大,从小没有被要求为改变命运而读书,也从未动过出人头地的念头,因为父母忙于生计、疏于管理,反而多出了一份生命的自由和快乐 。高中毕业,只考上了一所专科大学,因为闺蜜和自己成绩差不太多,她上了北大,我总感觉自己再努力一下,至少也能上个湖大,于是想复读一年 。父母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村里有一个姑娘,复读几年没考上,最后精神失常,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孩,瞬间成了家里的累赘,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现实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永远不会疯掉,但既然有这个担心,我就放弃了复读的念头,欢欢喜喜去了那所专科学校 。进了大学,压力极小,主要时间还是玩耍,课余打牌、滑冰、吃烧烤,当然还有谈恋爱 。现在看来,我不能说这种今天无法想象的懒散,没有给我带来遗憾,但此后几乎难以偷闲的时光,让我对此从未后悔 。很多时候,我甚至暗中庆幸,我的青春年代,曾拥有机会浪费大把时间,在困惑和迷茫中,可以坚守自己的兴趣,并且通过浪费和试错,确信了生命的激情源于何处,内心得以找到向往和喜欢的状态,而没有像现在的孩子,从小就被塞得密不透风,被各种各样外界的标准,驱赶着被动长大 。失去的机会可以再找回,没有赚到的钱,也可以通过别的途径补救,但逝去的青春,却永远不会重现,年轻的时光,不应仅有鸡血般的竞争,而应该拥有它原本的余裕和从容,懵懂和青涩 。
黄灯|学者黄灯:生活,没有想象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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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大学毕业进入工厂,1998年被下岗,于是决定考研 。在朋友广告公司一间四平方米的小房间备考7个月,神奇地考进了以前不敢想象的武汉大学 。这种戏剧化的结果,仿佛命运一直站在暗处,随时准备补偿我高考的遗憾 。相比从学校到学校的同龄人,我不过在社会多兜了一个圈 。随后接着念博士,毕业时,便进了广东F学院任教 。
没想到工作后,相比创作对我的吸引力,我更喜欢教书 。和学生的交往,成为我最开心的事情 。尽管现在学术界经常强调平台的重要,强调学校的档次,强调学术氛围对个人发展的影响,但我觉得仅仅只是多读了六年书,我所拥有的工作,比起大学毕业后工厂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一份大学的教职,早已让我心满意足 。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和父母如出一辙 。我安心对待学生,就如妈妈安心对待她身边的孩子,就如父亲安心对待他课堂里的少年,这是一种来自家庭熏染习得的平常之心 。
平凡的生活,没有成功学理念中想象的不堪,所谓中产阶级担心的阶层坠落,其实充满了偏狭的优越感和无谓的焦虑 。想起妈妈,一辈子都在做事,但只要做一件事,就有一件事的样子 。她种菜,就能看到满园的豆角、茄子、丝瓜和辣椒;她养鸡养鸭,就能看到鸡鸭成群结对,活蹦乱跳、人马喧腾的热闹;她做饭,就能让家人闻到满屋的菜香、感受到食物的美味;她养育孩子,就能让孩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长大,并自然地融入社会绝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像全天下平凡的家庭主妇一样,所有的时光充满汗水和劳累,但每一分钟都能丈量到生存的质感 。
她的生命如此落地,精神如此简单、清洁,她从没有玩过一个概念,没干过一件投机取巧的事 。我越是年龄大,越对平凡而认真活着的人深怀敬意 。他们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托起这个社会的基石,尽管他们默默无闻,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们的价值 。
当然,不能否认,父母之所以能够如此坦然地走到今天,除了无病无灾、勤劳能干,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劳动能够获得回报,能够凭借劳动的付出,养大四个孩子,并让他们获得公平的教育,享受到计划经济年代的升学红利 。而我之所以能够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恣意虚度不少时光,轻率走过很多弯路,是因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宗教”还没有如此根深蒂固,我和很多同龄人一样,依然拥有不少缝隙,从生活的泥地里钻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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