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送别

一直很忙，直到她返程前才终于抽出时间。
我和她在一家小店吃饭。
桌上放着一碗火红的辣椒，吃辣椒可真好，可以完美地掩饰悲伤，眼里淌着泪，你分不清是因为哭，还是因为辣。
我拿起纸巾，擦眼睛，边擦边说，辣死我了。
她做着同样的动作，哈哈大笑。
我突然想，如果……如果，当初我俩毕业时去同一个城市，或许就不会分手；如果，我们不分手，那么，孩子都应该好大了吧。
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在博大的汉语言里‘如果’真是个好词儿，只是很可惜，生命中没有那么多‘如果’，只有悲催的‘但是’。
我俩最终没能在一起，各自过着自己平淡的生活。
原以为经历了沧桑，走过了岁月，能平静的看淡一切，可是当我们再次相见时，记忆如波涛般汹涌，断开的光阴被瞬间填满。
心，在隐隐地疼，那种藏在微笑里的疼，不凛冽，时隐时现，疼起来却让人欲罢不能。
我们聊啊聊啊聊啊，好像要在几个小时里，把下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以前也是这样，只要我和她坐下来，就能聊天，永远不会冷场。
每当和她聊天的时候，我就觉得无比幸福。聊起一件糗事，我笑，她也笑。聊起一件感动的事情，她哭，我也哭。
你还记得班里的贾虎吗？他用鸡血冒充人血，写血书向小艺表白。
记得，记得，小艺感动的哭了半宿呢，弄得我们全宿舍的人都没睡成觉。
你还记得小军吗？他和人打赌，往自己饭盆里拉屎，全食堂的人看傻了眼，捏着鼻子四处逃窜。
哈哈哈，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了。我们拥有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回忆，不经意间，就会被串起来。
我们固执地盘踞在彼此的记忆里，在自以为已经忘掉的时候，突然一刀，痛彻心扉。
我们两个都笑得很残忍，好像是在享受这种残忍的快感。我笑得古里怪气，她笑得眼泪成诗。
我笑着笑着，像被拳王打了鼻子，眼泪簌簌而下。她笑着笑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扑在我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我。我回应着她。
小店里的音箱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种悲伤气氛的感召，竟然放出一首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陈奕迅是个好歌手，更是个好医生。他用歌声帮你疗伤，只是疗伤的方式是那么与众不同，先疼死你，然后再让你慢慢习惯，慢慢自愈。

……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这个桥段，终于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不过，不是在咖啡店，而是在一家小饭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水盈盈的，不知道是因为辣椒，还是因为陈医生。
歌声还在继续，我和她隔着两只碗对望。
她一如从前，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牙。牙齿很白，上面有个微小的豁。哭时，低着头，眼泪默默地流，双肩耸动。
一切都没有变！
时间好快！我看看表，说，该去机场了。
她吐着舌头，擦着眼泪，说，好辣好辣。
在车上，她突然靠向我，闭上眼睛躺进我的怀里，这种感觉熟悉又遥远。
我揽着她的肩膀，亲吻她的眼睛；她贴着我的胸膛，听我的心跳。我们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亲密了。
很多年以后，我们也许还会见面，扔旧一起吃饭，只是到了那时，再也找不到拥抱亲吻的理由了。
到了机场，我们面对面站着，谁都有一肚子的话，可是谁也不想打破沉默，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我伸出双手，环抱住她，她紧紧地贴着我。
保重！
她点头，嗯！
我们曾经有过很多次相拥而泣，在教室，在公园，在送别的车站，在分隔两地的梦境里……每一个我都记得，每一个我都不想忘记。
她哭得像个孩子，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鼻涕和眼泪的交流，太讨厌了。我们足足擦掉了一包纸巾。
安检了。我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
她拼命摇头，我不想走。
我抱紧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她抱紧我，咬着我的肩膀。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

柳三变你TMD真是个大混蛋，人生的苦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写这么凄凉的词？
她走进安检口，我拼命挤出笑，跟她挥手，喊，回家多吃点儿，你太瘦了。
她也笑了，你要多锻炼，小肚子都起来了。
我看着她，她的箱子好小，跟她的人一样小。每次从背后看她，看她的身影流入人群，我总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她扶着箱子，远远地看我，咬着牙，拼命地对我挥手。
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喊住她，像以前一样地喊，你别走了，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一起生活，我给你做酸菜红肠，讲笑话逗你开心，你生理期给你泡脚暖肚子，冬天帮你捂手，求你别走了……
可是我没有，我喊不出来，我就是张不开嘴喊不出来。她看着我，咬咬牙，猛然转身，拖着箱子，走进去。
【送别】再一次，撕扯血肉般的，我的眼泪喷涌而出……